目送她的身影在门外消失，展千烨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空了，变得很空很空。
她那么淡然而又洒脱地离去，却将一缕遗憾，深深种在了他的心底。
……
背靠绮枕，淳于莫用双臂轻轻地环着自己的肩膀。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就像一场轻盈却不实际的梦，刹那凋零。
她真的不想打听什么，也不想搀和什么，更何况，她看得出来，展千烨心中，其实一直有着深沉的顾虑。
他们的相遇，就像是水面上两朵浮萍，无意中漂到一起，但最终，却是要分开的。
淳于莫躺在枕上，辗转思复良久，迷迷糊糊睡去。
“淳于小姐。”
清晨起来，淳于莫坐在妆镜前，正把一只琉璃簪子轻轻插入髻间，一名仆役推门而入。
“有什么事吗？”淳于莫坐着没动，透过镜面注视着那人。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仆役目光躲闪，显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我知道了。”淳于莫轻轻放下木梳，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裙上的皱褶，“走吧。”
仆役沉默着，将她领出院外，果然有一辆马车等在那儿。
淳于莫伸手攀住车门，登上马车，然后回过头：“你等一下。”
仆役站住脚，转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把这个，给你家公子。”淳于莫伸过手，将一方丝帕递到仆役手中，仆役接过，小心翼翼地收进袖中，连连点头，“小姐只管放心，小的一定办到。”
淳于莫这才敛了眸子，坐进车厢里。
“驾——”车夫扬起马鞭，车轮辚辚地响着，驶离了院子。
碧叶成荫的榕树下，展千烨一身怅然地站着，望着头顶的天空。
“公子。”仆役走到他身后立定。
“她走了？”展千烨一动不动。
“是，淳于小姐给了小人这个，要小人转交公子。”
展千烨“哦”了声，接过他手中的丝帕，紧紧握在掌心里：“你去吧。”
“是。”
待仆人离去，展千烨方才打开丝帕，但见里面是一个万福结，打得层层密密，他怔然看了许久，方才将其小心翼翼地系在腰带上，用外袍覆住。
淳于莫回到家中时，已是五日之后。
“莫莫，这回玩得开心吧？”大哥淳于萁率先发现她，衣袂如风地迎上来。
“大哥。”淳于莫仔细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丝神情的变化，最后得出四个字——太平无事。
“嗯，看样子，有人把我家小妹照顾得很好。”淳于萁近前，伸手摸摸她的头。
“父亲母亲，姐姐他们，都还好吧？”
“都好都好，只是你再不回来，你就会多一个姐夫了。”
“姐夫？”
“对啊，就是那位渊云书社的兰公子，你见过的。”
兰公子？
淳于莫黑眸儿一闪，对这些事，她并不是十分上心。
“父亲母亲，他们开心吗？”
“怎么说呢？开心是开心，但也很难过，从此以后，家里就少了一个人，”淳于萁说着，眼里浮出几许伤感，“想想看，咱们家五兄妹，原本多热闹，等你们都出了阁，可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这有什么，到时候，自有新嫂子来陪大哥，新嫂子还会给大哥生一堆胖娃娃，难道不是？话说回来，大哥，你可有自己喜欢的女子？”
淳于萁抓抓自己的头，面色微微有些尴尬。
“有了？”
“小妹！”淳于萁瞪眼，刚想说什么，后面便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淳于兄……”
兄妹俩齐齐一怔，转头看时，果然是郑士云，站在葡萄架下，脸上全是笑。
淳于萁抬起手来，用衣袖掩唇，轻轻地咳嗽一声。
郑士云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控制自己，可他着实有些力不从心，每次一看到淳于莫，他就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那个，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酒好菜，招待郑兄。”淳于萁说完，转头就跑。
淳于莫心中暗骂大哥无良，脸上却打迭起淑女般的笑，迎向郑士云：“郑公子。”
“淳于小姐不必多礼。”
盼了多日，等了多日，终于见到自己的心上人，郑士云心如鹿撞，头重脚轻。
“郑公子，我们去那边坐着说话吧。”
“好。”
淳于莫将郑士云引到石桌旁，两人相对而坐。
“不知郑公子家里，以何为生？”
“小生家里微有薄产，经营着数家店铺，古玩家具书画磁器，都有，另外还有两座庄子，饲养蚕桑种值水稻。”
“哦。”淳于莫点点头，“依郑公子看来，我哥哥这人，如何？”
“令兄？性情豁达，虽然散漫了些，但心地却是好的。”
“不知，郑公子想娶一个怎样的女子呢？”
郑士云屏住呼吸，半晌道：“自然是，自然是像小姐这样的。”
“你确定？”
“确定。”
淳于莫还想说什么，却到底打住话头。
这时恰好红香捧了茶、瓜果上来，故而打断两人的话。
“郑公子，这是西番来的香瓜，你可得好好尝一尝。”红香一面说，一面手脚麻利地将已经去皮的香瓜切成几扇，递给郑士云。
郑士云接过香瓜，送到唇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
“奴婢告退。”红香是个机灵人，知道不宜久留，拿着漆盘退下。
“小姐若是不介意，”郑士云小心翼翼地道，“过两日，可以到小生府上散散心。”
“这个——”淳于莫脸上浮起几许红霞，“只怕不好吧。”
“没什么不妥，恰好过几日，是我老母大寿，小姐可以和二小姐，三小姐一起过去……”郑士云一边说，一边拿眼瞅着淳于莫的面色。
“嗯。”淳于莫点头，既不应承，也不拒绝。
两人又说了会儿闲篇，方才起身往前院而去，淳于萁早已张罗了一桌茶饭，虽不是山珍海味，倒也精致可口。
淳于家上下都是性子恬然之人，自然不会刻意给人难堪，郑士云便大着胆子提出邀请，廖夫人因看淳于莫的表情，见她只是低头吃饭，故此便答应下来。
郑士云想着此事有了三四分指望，自然是无比开怀，兴兴头头地回去了，却说淳于莫，吃过饭在父母身边略呆了呆，便起身上楼。
刚坐了没一会儿，二姐三姐便来了，三姐妹围在窗下共话。
“莫莫，你真是看上了郑士云？”
淳于莫捻弄着衣角，不说话。
“要说郑家，倒也殷厚，郑士云这人的品性也还不错，你跟着他虽不至大富大贵，却也不至于吃亏。”三姐淳于蕴思忖着道。
“我倒不这样认为。”二姐淳于萱轻轻哼了声，“爹爹和朝中多位官员皆有往来，尤其是魏王府，一介平民百姓家的正妻，怎比得诰命夫人来得风光？”
“三妹。”淳于蕴不满地瞪了淳于萱一眼，“你这是什么话？想想看那些豪门巨富家的公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难道你想莫莫过去之后，日夜独对空房吗？”
“这有什么，自来女子出嫁之后，都是母凭子贵，丈夫有几个是靠得住的？”
“我觉得郑士云就很能靠得住。”
“既如此说，你怎么不自己嫁给他？”
“好了！”淳于莫柳眉高高拧起，“你们都别吵了！”
淳于萱和淳于蕴同时噤声。
“两位姐姐，让我好好想想，可以吗？”
“是要好好想想，这嫁人啊，对女儿家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可是没有后悔药可卖的。”淳于蕴说完，站起身来，拉着淳于萱走了出去。
“莫莫。”
三姐推开房门，“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不梳妆打扮？”
淳于莫静静地坐在镜前。
“怎么了？”淳于蕴走过来，将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
“三姐，你有想过要嫁人吗？”
“你的话为什么总这样奇怪？”三姐偏偏头看她，“女孩子大了，都是要嫁人的。”
“我知道了。”淳于莫点头应道，拿起木梳，轻轻梳理着自己的发丝，有那么一刻，她真的好希望自己从来没有长大，还是从前那个穿着裙子，在秋千架上荡来荡去的女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