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希望你从此以后太平富贵,若有一天我功业大成,定然会来看你……
深深凝视她半晌,展千烨终于一撩衣袍,大步流星地离去……
“嘀嘀嗒,嘀嘀嗒,嘀嘀嘀嗒——”
是什么声音?
淳于莫揉揉发胀的脑门,坐起身来。
从窗处传进的声音更加清亮。
“红香……”她不由喃喃地唤了一声,却发现自己的嗓音十分沙哑。
“小姐,你可算是醒了。”红香兴冲冲地跑进来。
“我……”淳于莫吃力地坐起身,“我这是怎么了?”
“小姐,您都睡了五天五夜了。”
“怎么可能?”
“唉,不说这个,奴婢还是赶快给你梳洗打扮吧,再过一会儿,郑家就要来迎亲了。”
“你说什么?”淳于莫一把抓住她的手,“迎亲?迎什么亲?”
“小姐,今天是您和郑公子的大喜之日,前院里现在可都是宾客。”
“大喜?”淳于莫浑身像是突然凭添了百十斤力气,从床上一跃而起,“你说我和郑士云?”
“啊。”红香点头。
淳于莫用力地摇摇头,再摇摇头,然后瞪大双眼环顾四周——这的确是自己的屋子,正站着和自己说话的,也确实是红香,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了?展千烨呢?展千烨去哪里了?难道只是一场梦?
“新娘准备好了没有?”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身喜服的媒婆走进来,张口就嚷。
“还有一会儿呢,先出去先出去。”红香赶紧过去,把媒婆推出门外,媒婆敲着门扇道:“赶紧着,可别耽误了吉时。”
红香心里急得蹿火,过来一把扯住淳于莫,将她摁在妆镜前,便开始替她梳头上妆,口里不停地叨叨着。
此时的淳于莫,仿佛失了魂魄,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十七岁,仍然是花一般的年纪,可她为什么却感觉自己的心那么苍老,仿佛一生一世已然走到尽头?
是的。
不是现在,而是在看到郑士云的那一刻起,她就有种一生一世走到尽头的感觉,毕竟,郑士云心里想什么,她一眼就可以看尽,大抵从此以后生活在郑府后院之中,相夫教子,什么命运什么遭际,都与那个男子绑在了一起。
她从来不怀疑郑士云的心,从一开始就不曾怀疑,她知道他喜欢她,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欢,只是,婚后女子的生活却寡淡如水,没有波澜的同时却毫无意趣,而她想要的……
算了。
淳于莫轻轻阖拢双眼,大姐骂得没错,自己就是想得太多,因为想得太多,反而忽略了夫妻感情间最重要的,两两相对,养儿育女,不是柴米油盐,那又是什么?
嘀嘀嗒,嘀嘀嗒,唢呐声吹得更加欢快,红香取过双凤喜帕,覆住自家小姐的面容,然后将她扶起来,走到门边,才一开门,媒婆便前脚赶着后脚凑过来,接过淳于莫,口中大唱着吉辞,徐步下了绣楼,往大门而去。
却说大门外,郑士云骑着高头大马,脸上全是笑,整个人像是刚刚从沸水里捞出来的螃蟹,红得热气腾腾。
“新郎倌,娶媳妇,娶了媳妇抱回家……”后面一群留着头的小孩儿,手里甩着鞭炮,欢蹦乱跳。
看见媒婆出来,郑士云赶紧下了马背,提步近前,侧身将淳于莫背起,四周的人笑得更欢了:“背媳妇喽,背媳妇喽!”
稳稳走到花轿前,郑士云将淳于莫小心翼翼地放进花轿里,这才像完成一件大事似的拍拍胸口,重新回到马背上。
鞭炮声、喜乐声、嘈杂的人声大作,男女老少们纷纷让到两旁,看着郑家的迎亲队伍过去,郑士云骑在马背上,只觉头顶的阳光是史无前例地灿烂。
“要说这郑家,和淳于府倒也算是门当户对,结了门好亲。”
“是啊。”围观的人纷纷点头,有善心的人便道,“实指望这对年青人从此以后相扶相携,白头到老。”
“这人生的道路啊,实在是漫长得很。”
“说漫长,可是一晃眼,也就到头了。”
淳于莫安安静静地坐在轿中,十指紧紧地攥着衣角,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受人摆布的傀儡,可身后那些线,操纵在谁的手里呢?
她怨吗?
不怨。
痛吗?
不痛。
只是感觉,仿佛一场情事还没有开头,便已经是结果。
“新娘子到喽!新娘子到喽!”
感觉一双大手将自己扶出轿外,牵扶着慢慢往前走,四周的人声一波波涌进耳中,让她有些难以忍受。
“一会儿。”郑士云仿佛有所体察,俯身凑到她耳边,低低地道,“稍微忍耐一会儿,啊。”
淳于莫点点头,跟着他走进正堂,两人在司仪的主持下正要拜堂,大门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刘管事,出去瞧瞧。”
“是,老夫人。”
刘管事领命而去,没一会儿却被一个铁塔般的大汉倒提着走回,那大汉将刘管事重重往地上一搁,双眼瞪得浑圆:“呔!你们可是在办喜事?”
堂上众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均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对方问了第二遍,见多识广的老夫人才率先回过神来,颤巍巍站起:“今日正值小儿大婚,上门是客,请入席吧。”
对方抓抓光溜溜的脑门顶,嘿嘿一笑:“要的正是这话,快拿好酒好菜来!”
郑夫人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伶俐的家丁抬了桌上好的酒菜来,那大汉楞眼一扫,伸手抓了只鸡腿就往嘴里塞。
司仪长长地松了口气,正要接上适才的话岔儿,大汉忽然道:“新郎倌,且把你媳妇儿的盖头掀起来,让咱家好好看看。”
这——众人顿时愤然,怎么着,也太过分了些。
“怎么?不给看?”
郑士云气得发抖,将淳于莫掖到身后,正要疾声大喝,却被淳于莫轻轻摁住:“相公,不要与他掷气。”
郑士云哼了声,好容易压下心头之火,将双手合抱于胸前,作了个揖:“这位兄台,岂不知这新娘的喜帕,只有入得洞房后,新郎方可揭得?”
“这什么鸟规矩?”大汉桀桀一阵怪笑,“老子说要看,那便是要看,莫非你这婆娘是麻子脸,见不得阳光?”
郑士云浑身直抖,确实非常想动粗,身后的淳于莫却主动站了出来,将盖头一掀:“你要看,那便让你看个够!”
大汉只瞧了一眼,“扑”地将口中之酒给喷了出来:“好丑的娘们儿!”
众人定睛看时,却见新娘左脸颊上一块巴掌大的青斑,确实说有多丑,那就有多丑。
郑士云先是一惊,继而也明白淳于莫是在替他解围,心里不免充满感激,轻轻握住她的手。
淳于莫安静地退下一步,再次放下盖头。
这一下,应该是安全了。
“一拜……”司仪刚喊了两个字,忽然一拨人冲进来,扭住大汉喊道,“你个天杀的泼皮,竟然光天华日私闯民宅!”
大汉“嗷嗷”叫着,被差役们五花大绑起来,领头的差役抹着头上的汗,朝郑老夫人不住道歉,郑老夫人心中虽然不悦,但却仍然打起精神来,应酬周转此事,还让管事将这帮差役引到后院,另摆了一桌酒席与他们吃喝。
混乱的场面总算结束,郑老夫人命司仪再度宣礼,司仪却苦着脸道:“这……吉时都已经过了。”
吉时过了?众宾客面面相觑——若是放在普通小户人家,也可马马虎虎拜堂了事,但淳于府与郑家,也算得上是云都城里的头面人家,更何况郑士云又是独子。
司仪查着头上的汗,掐指一算,腆起笑脸道:“回老夫人,今儿这大礼……就先免了吧,众位客人既然已经来了,请先吃喝,待另挑吉日,再让新郎新娘行礼圆房吧,反正,这新娘子已经迎进门了,料想亲家翁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不会责怪的。”
郑老夫人面现踌躇,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淳于亨和廖夫人。
“司仪的话,未尝没有道理,”廖夫人站起身来,“只是这几日,要劳烦亲家母,先安排莫儿住在厢房里,等行过大礼,拜过祖先,再入洞房。”
“那就这样说定了。”郑老夫人微松一口气,“喜梅喜乐,先扶少奶奶去后院东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