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这些事,慈穆太后心下愈发沉重,她一生玩弄权势于股掌,可也深谙权势乃是一把双刃剑,弄不好就会扎向自己的心窝子。
若要保全自己的位置,同时也不致朝局发生大的变动,该怎么办呢?
孤零零地站在梨花树下,仰头看着天空,淳于莫忽然觉得,这段时间的经历,就像是一场虚幻的梦。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遇见司徒越。
当初的“感情”,是不是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她“以为”她自己爱上了他,而他又是如何的呢?
从来不肯把实际的情况告诉她,也从来没有对她说过真话。
这样的“感情”,有意义吗?
或许她真该回到郑士云身边去,至于司徒越如何如何,跟她再没有任何的关系。
踌躇许久,她方才期期艾艾地回到宫里,却见司徒越坐在桌边,仍然十分安静地看着书。
“殿下……”淳于莫走到他跟前,立定。
司徒越合上书册,抬头看她。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淳于莫原本想好的所有话,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有口难言。
司徒越也深深地看着她。
丫头,你的心思我从来都是明白的,可是你却不懂得这宫中险恶,一不小心,随时都会送命,我怕你根本没有应付的能力,我怕你无法面对接下来的重重阻碍……
为什么不离开呢丫头,你原本可以找一户好人家,去过你安安稳稳的日子,何苦跟着我,在这刀光剑影里穿行?
淳于莫也深深地注视着他——殿下,我从来怀疑过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没有怀疑过你,我相信我们俩在一起,可以战胜任何困难,我是如此深沉地,爱着你,愿将我的命运托付给你。
似乎感应到她内心深处的声音,司徒越站起身来,淳于莫眼里闪过丝惊喜,但是转瞬间,司徒越的神情重新变得冰冷,坐回椅中淡淡地道:“你出去吧,且记以后安守本分,宫婢,始终都是宫婢,应该听从主子的话,一切当以主子的意志为准。”
啊?有那么一瞬,淳于莫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司徒越态度的巨大转变,令她感觉自己受到了打击,那滋味就像是一柄刀,深深地刺进心脏,痛得她无法呼吸,转过身,淳于莫以手掩面,脚步匆促地跑走了,司徒越始终安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一丝表情。
稍顷,一身华丽衣装的女子手提裙衫,缓缓步入门内,侧身一福:“殿下。”
“你来了。”司徒越的嗓音轻得,就像漂浮在空气中的羽毛。
“殿下……”
司徒越抬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亲吻着她的额头,女子咯咯发出娇媚笑声,眸中难掩得意。
“你这小脸蛋上抹的是什么?”司徒越轻轻揉弄着她的面颊,“光滑水嫩,就像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瞧殿下说的……”女子笑得愈发妩媚,把司徒越给推进里间。
远处的柿子树下,淳于莫将殿中的情形尽收眼底,身形挺得笔直,一动不动,一颗心像是掉进冰窟窿里。
是那般透骨的冷。
她移步朝宫门外走去。
“干什么的?”才到皇宫门口,两名侍卫长戟一架,将她拦住。
“出宫。”淳于莫冷着脸,毫不犹豫地道。
其中一名侍卫扯了扯唇角,挑出丝讥讽的笑:“你以为你是谁?又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淳于莫抬头,非常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那侍卫竟然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这个丫头年纪虽轻,身上却有一股子让人凛然难以侵犯的威势。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竟撤回了长戟,淳于莫就那样十分安静地走了出去。
风吹来。
漫天的柳絮像雪花一样飞舞,她却感觉自己的心,像是整个空了。
有如孤魂野鬼一般,淳于莫在长街上慢慢地走着,走着,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淳于家的人都知道,她嫁给了郑士云,郑家的人知道她不辞而别,而她却一意孤执,选择进宫跟随司徒越。
没有想过要攀上他飞黄腾达,而只是,只是想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快乐而已。
淳于莫笑了,唇角挑起丝讥诮。
看来她到底是天真了,不适合这复杂的人世,更不适合勾心斗角的宫廷。
她时时处处在他身边,却从来没有看清他的心。
司徒越,你在想什么,你到底在想什么?
是觉得我不够真诚?还是觉得,我会在某个瞬间把你出卖?
在一处街沿,司徒越坐了下来,抱住自己的双膝,看着那满天飞舞的白絮。
“莫莫。”男子焦灼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莫莫你怎么在这里?”
“士云……”淳于莫抬头,眉宇间难掩憔悴。
“丫头。”郑士云拉起她的手,嗓音柔和,“丫头我们回去吧。”
淳于莫抬头,看着他恍惚地笑:“郑士云,难道你心里就没有半点责怪我,你就不问问,我去哪里了,我这些天来都做了什么?”
郑士云看了他许久,忽然笑了:“这重要吗?”
“嗯?”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郑士云的妻子,此生此世,绝不改变。”
淳于莫怔住,久久地看着他,很久,很久,她忽然想笑,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那笑容里全是苦涩,更多的却是苍凉。
“莫莫……”郑士云看着她的笑,感觉就像是一把刀,深深插进自己心里,痛得四肢百赅俱在抽搐。
那是一种粉骨碎身的哀伤,过了之后会拔节成长。
倘若爱过。
就会在爱破裂的瞬间,看到鲜血四溢。
如此张狂而哀艳。
红尘陌路,转身之后谁也不认得谁。
“莫莫……”郑士云不由抱紧了她。
可淳于莫却到底控制住了自己,拼尽最后一丝力量挺直身体:“士云,带我去一个安静的地方。”
“好。”郑士云异常干脆地答道,俯身将她抱起,迈开大步朝前走去。
郑家大宅。
老夫人阴沉着一张脸,坐在太师椅上,用根乌木拐杖重重拄着地面:“少爷人呢?”
两旁几个下人屏息而立,却个个噤声。
“问你们话呢,为什么不说?”
“老夫人,少爷,少爷他说有点事出去,傍晚才回来。”
“反了,都反了。”老夫人的脸黑得像炭块,心里已经隐隐开始懊恼,当初不该听郑士云的话,求娶淳于家的千金——那丫头什么货色,刚过门没几天,便惹来如许多的闲气?这回郑士云回来,定然要他立即给她一封休书,让那丫头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思及此处,老夫人方端起茶盏,浅浅地啜了口。
琴溪院。
这是郑家在城郊的一处产业,院里花石林立,布置得十分雅洁。
淳于莫合衣躺在枕上,双眸微合,长睫轻轻颤抖,郑士云一言不发地守在桌边。
一瞬间,心仿佛已经过尽沧桑。
脑海里隐约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司徒越的情形——那时,他只是被人从宫外带回的一个稚子,与这皇宫的富丽繁华格格不入。
他站在栏杆边,身形萧索,然偶尔的行动气度,却透露出鼎定江山的势态。
好似天上月轮将心照得透亮,她欢欣鼓舞地跑过去,却被他以冰冷姿容相待。
难道真是造化弄人?
是她不该将心错许?
或者他心里根本就没有她?之前的那些,都是镜花水月一般?
淳于莫觉得自己整颗心似乎都飞了起来,浮向那袅袅白云之间……好想离开这个世界,只要离开了,就不会有痛苦,不会有悲伤,不会再绝望……司徒越,司徒越……
可是为什么,心都死了,心都醉了,还是念念放不下?
手执茶盏,喝了一杯又一杯,郑士云心里也是百般滋味纠结。
或许这世间最难算清的一本帐,便是男欢女爱。
你爱。
我不爱。
我爱。
你不爱。
爱了,就不要后悔。
否则,就不算是爱。
他确实不清楚,她好端端地为什么要从家里跑出去,他确实不清楚,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对她还不够好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