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庞大华丽的宫殿,宛如一座地狱,锁住她的心。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却已经谙熟了这样的生活,并且愿意一直挣扎下去。
和天斗,和地斗,和人斗,每天睁开眼睛就是鲜血淋漓的战斗。
打得对方头破血流的同时,自己同样也损失惨重。
但那又如何?
既然入了宫,成为宫里的女人,就只能如此。
这世界就是这样的惨烈,而且是惨不忍睹。
司徒越……她又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金指套——你只是我手里的一枚棋子,希望你能照着我安排的方向走下去,倘若你敢越雷池一步,我会像毁掉你娘一样,毁掉你!
佟岚岚唇边浮起几许冷然的笑。
很冷,非常非常地冰冷。
夜色静寂。
躺在床上的司徒越忽然起了身,没有点亮蜡烛,走到桌前立定,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幅画,张开手指轻轻地摩娑着。
没有人看得见,画上的女子年轻而漂亮,神情温柔。
那是他的母亲,是这世上唯一对他好过的人。
母亲……
可是那么好的人,却被绑在炮烙柱上,浑身如雪一般的肌肤,寸寸化作焦炭,那一刻司徒越听到自己心脏破裂的声音,从此以后只剩仇恨。
他看到了这世界最冷冽最无情的一面,并且这个噩梦将伴随他的一生。
一生……
好漫长好艰辛的一生。
很多个夜晚他都在想,要不要死去,或许下一秒,就那样死去,不必再面对现实中正在发生的一切,不再想着为母亲复仇,不再承担那巨大的负荷,不再……
真的。
没有人愿意一生一世生活在仇恨和痛苦中,那样的煎熬足以令人疯狂。
但是从小经历种种风波和磨难的司徒越,却扛住了这一切,不但扛住了,而且表现得越来越镇定,沉稳,坚韧而不拔。
“我可以面对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在那些最痛苦的时光里,他像困兽一般在囚笼里奔来突去,告诉自己的,便是这样的一句话,我可以做到,我一定可以做到,我可以把整个世界踩在脚下,我可以的!
他喜欢用一种冷漠的眼光,来看着尘世间的一切,他已经不习惯温情,反而是习惯了白眼,习惯了嘲讽,习惯了冷漠,习惯了一切不堪忍受,和不能忍受的。
就是这样的习惯,让他愈发地坚强和镇定。
忍耐吧。
是必须忍耐的。
忍耐着那锥心刺骨的一切,忍耐着不堪忍受的一切,只是为了那一丝渺茫得不能再渺茫的希望。
会有希望吗?
上苍会赐给他一线希望吗?
为什么他眼里看到的,都是绝望?无穷无尽的绝望?究竟要多少的痛苦和绝望,才能……
然而司徒越却笑了,虽然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可他还是在笑,而且笑容越来越大。
“哈……”他张开嘴,本来想大笑,但是突然之间,殿外传来的动静,让他止住笑,侧耳倾听,都这个时候了,会有谁来找他的麻烦呢?
可惜这是皇宫,隔墙有耳。
于是,司徒越止住了自己的笑,改为一种压抑的抽泣,或者呜咽。
他知道自己需要忍耐,一定要艰苦地忍耐,等待着转机,虽然那转机来临的机会很小,不过他还是要等待着,等待着。
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司徒越的消息,淳于莫觉得自己几乎快崩溃,她渴望见到他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每天傍晚,她都会站在栏杆边,眺望着皇宫的方向,遥遥地想起那个人。
司徒越,你怎么样了呢?
那高高的宫墙,就像是一道天堑,将他们两人分开。
“四妹。”妆扮成男子的淳于莫,刚刚走到院门口,却被淳于萁给拦住,他上上下下地瞅她,“你……”
“我要去皇宫。”淳于萁无比肯定地道。
“去皇宫?”淳于萁眉梢往上一挑,“你就这样去皇宫?”
“是,我就这样去。”淳于莫深吸一口气,胸脯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一丝的畏惧。
淳于萁看看她,良久方道:“那,你自己多加小心。”
“是。”离开淳于府之后,淳于莫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直奔皇宫的方向,待靠近皇宫,她却有些手足无措了。
还是像上次一样,扮成太监混去?抑或是?
她正犹豫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忽然缓缓从后方而来,淳于莫心内一动,站到马路中间,伸手拦住马车。
“什么人?”马车夫非常倨傲地道。
“你们,”淳于莫深吸一口气,“你们是去皇宫的吗?”
“是,又如何?”
“能不能捎我进去?”
“你是谁?为什么要捎上你?”
“我是吟泉殿的宫女……想回宫,可是没了腰牌。”
马车夫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像是在质疑她的话,就在他准备出声拒绝时,后方一只手掀起帘子:“你上来吧。”
淳于莫定睛看时,却见是一位端庄漂亮的官家小姐,不由一怔。
她攀着车辕上了马车,有些忐忑不安地坐在她的身边。
“启程。”小姐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马车夫赶着车,马车缓缓地驶去,进入皇宫正门。
小姐不言语,把她捎到内宫门,就让她下车,淳于莫道了声谢,从车里出来,左右扫视两眼,朝吟泉殿的方向走去,孰料走了才几步,便被一队侍卫给拦住。
“做什么的?”侍卫的脸色像冰一样冷。
“回吟泉殿。”
“腰牌呢?”淳于莫努力地想着辩解之辞,一道男声忽然传来,“小菊,愣在那儿做什么?还不赶快过来。”
淳于莫抬头一看,脸上顿时满是喜色——那不是司徒越吗?
“是,殿下。”她赶紧答应着,拔步朝司徒越走去,侍卫转头行了个礼,“参见殿下。”
“退下吧。”
今天的司徒越十分地消瘦,眉宇之间笼罩着一层深深的忧色。
淳于莫仔细地看着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两人默默地回到吟泉殿里。
“你的屋子还在那儿。”司徒越嗓音低低地道,“一切都没有变过。”
“嗯。”淳于莫点头,转过身正要走,忽听司徒越道,“你当真……不后悔吗?”
“不后悔。”淳于莫无比肯定地道。“为你做任何事,我都心甘情愿。”
“先去洗个澡,舒服地睡一觉吧。”
走进那间住过一段时日的小屋,淳于莫忽然觉得浑身轻松,回到司徒越的身边,她有一种莫明亲切而熟悉的感觉。
仿佛内心刹那间丰盈起来。
躺在澡盆里,她用丝巾轻轻地揉搓着自己的身体,不由发出一阵低吟。
那个家伙有在想自己吗?
等洗完澡出来,淳于莫发现司徒越站在桌边,一脸若有所思。
“越。”淳于莫走过去,从身后将他轻轻地揽住。
司徒越的身体微微僵了僵,却没有推开她。
淳于莫满足地深吸一口气。
呆在他的身边,感觉最是稳妥。
“知道吗?”她正想表达自己的柔情蜜意,司徒越却忽然推开她,淳于莫满脸懊恼地回头望去,便看见祁美人一身香风缭绕地走来。
“殿下……”大约祁美人已经把他们刚才亲密的动作收在眼里,也是懊恼不已,咬着唇瓣儿,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地楚楚可怜。
淳于莫蹲身退入房内,祁美人和司徒越面对面看着彼此,一时也觉得十分地尴尬。
“你来此,有何事?”幸而司徒越很快地平静下来。
“臣妾做了一锅五子羹,想请殿下尝尝。”
“五子羹?你且呈上来。”司徒越的语气十分地平静。
祁美人亲自呈上五子羹,还有一副银餐具,司徒越拿起银汤勺,放进碗里,慢慢地搅动着,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细细地品尝。
“味道着实不错,看来美人下了很多功夫。”
“谢皇上夸奖。”祁美人脸上浮起淡淡几许喜色。
“美人是要留在这里吗?”
“臣妾只是来瞧瞧皇上。”祁美人细瞅司徒越的脸色,揣摸着他的心思,“若皇上无事,臣妾……这就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