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佟嗣清摆手,“你只管在此处住处,但凡平日用度,本相皆全派人悉心料理之,对了,还未问足下高姓大名?”
“蓝,楚之。”
此时的佟嗣清并没有意识到,这个蓝楚之会成为他整盘棋上一颗极其关键的棋子。
棋局已经开始,然而鹿死谁手,殊难预料。
只因这盘棋局上的人,实在太多了,多得连最聪明的人,都没有办法洞察先机。
包括,佟嗣清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命运,是掌控在谁的手里。
水榭里,佟嗣清阖眸而躺,回想着往事,以及未来。
一个美貌的侍姬站在后面,轻轻地替他揉捏着肩膀。
佟嗣清双眼微微地眯缝起,很是享受。
偷得浮生半日闲,他佟嗣清再恋权,其实很多时候,也宁愿这样在家没事闲呆着,多舒服啊,多令人惬意啊。
“茶。”
侍妾立即捧起一只盖碗,递到他手边,佟嗣清接过,揭开盖子,凑到唇边慢慢地喝着,然后又把茶放回雕花圆凳上。
“娘亲,娘亲。”一个娇嫩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佟嗣清眯眼瞧去,恰好看见一个穿粉红色长袍的女子,正携着一个稚子,站在水池边。
佟嗣清不由一怔。
那是他的第七房姨太太,和他的第五个儿子。
佟嗣清家大业大,妻房众多,其中这七姨太最得他欢心,他喜欢她的娇媚风情善解人意,时常去她的房里,和她说说话儿,七姨太很守本分,但凡与她无关的事,从来不会多问一句。
并且,她还给自己生下了一个活泼伶俐的儿子。
“爹爹。”稚子已经张开双臂飞奔过来,佟嗣清一把将他抱住,用胡子扎他的小脸,“志儿乖,志儿真乖,志儿将来长大了,想做什么?”
“志儿要当大将军,上场杀敌!”
小志儿昂着头,大声地说道。
“好。”佟嗣清哈哈大笑,“还是我的志儿有魄力,志儿以后就当大将军,记住,要杀得他们片甲不留,知道吗?”
“嗯。”小志儿重重地点头,“志儿明白了。”
“老爷。”这时七姨太已经走到佟嗣清面前,侧身朝他蹲了个万福,“志儿该去读书了。”
“我的儿子,”佟嗣清摸着小志儿的头,“没有必要读太多的书,我要找最好的师傅,教他骑射弓马。”
七姨太站在那里,眉头微微地耸着,没有言语,她在佟嗣清面前,向来没有什么发言权的。
“志儿这孩子长得不错,雨华你辛苦了。”佟嗣清看她一眼,“好好地带着他,将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孰料七姨太却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便携着志儿离去。
佟嗣清瞅着她走远,自己陷入沉思之中,他有六个儿子,长子今年已二十五岁,早已成家立业,个性敦厚,只爱读书,并不喜与人交结,恐怕非帝王之材,次子,三子,四子……佟嗣清摇头,他这才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自己儿子虽多,却无有一人,可继大业。
思及此处,佟嗣清那争强好胜之心便淡了放多,纵然夺得这万里好河山,也未知结果如何。
倒不如,顺其自然,不要强求的好。
不要强求。
不要强求,倘若谙熟这四个字,人世间便会少很多的是非,世间多是非,皆是因为人人爱争执,因为人人爱争执,故而……
佟家,子子孙孙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加起来,那可是几千口子人……佟嗣清唇边不由浮起丝冷笑,这么多的人,荣华富贵皆系于太后之身,果然是掌控生死啊。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而他……
“云儿。”看见从堂外走进来,一脸失魂落魄的郑士云,老太太出声将他叫住。
“娘亲。”
郑士云收住脚步。
“我说你。”老太太用拐杖重重地拄地,“也该成个家了,整日只知道在外面晃荡,像什么话?”
“孩儿……”郑士云的脸色很难看,“不想娶。”
“不想娶?”老太太真想一闷棍把他给敲晕,“不想娶,那也得娶。”
“为什么?”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
“可是娘亲,”郑士云紧紧地揪着眉头,“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我不会幸福的。”
“爱?”老太太一脸莫明其妙,“什么是爱?”
“我,我说不清楚。”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太太语气严厉,“郑家家大业大,岂容你如此荒疏?”
“家大业大?”郑士云微微冷笑——从前他一直不觉得家大业大有什么好,但是现在,家大业大,难道就要他……
“我已经看定了城西李家的二小姐,明日便派人去提亲。”
老太太不假思索,话音里没有半点余地。
“娘亲?”郑士云愤怒地大喊,“你这是包办婚姻!”
包办?
郑老太太气得发昏,一敲拐杖大叫出声:“我是你娘,我就替你包办了,怎么着?”
郑士云本来想怒火冲天,可是一看他娘,到底是收了声。
“娘亲,您要替孩儿包办,孩儿无话可说,倘若孩儿对新媳妇不好,还请娘亲见谅。”
郑士云说完转身扬长而去,把个郑老太太撂在那里,几乎头顶阵阵青烟直冒。
她实在没有见过自己如此执拗的儿子。
就因为一个淳于莫吗?
她还不信了,天下间除了淳于莫,便没人能入他的眼!
不管郑士云怎么想,郑老太太是急三火四地找了媒人去李家提亲,然后热热闹闹地将李家小姐娶进门来。
成亲当日郑士云倒是出了场,黑着张脸就像包公似的,也不去管那李小姐长得如何,浮皮潦草办完事,把洞房一入。
看着那坐在床上的新娘子,郑士云不知怎的,又想起淳于莫来。
他一想她就头痛,眼晕,各种样的症侯都出来了。
想哭……
“莫莫。”郑士云不禁喊了一声,李雪娇听得清楚分明,还有那男子压抑的低泣声,心中不由一阵难过。
“莫莫。”郑士云又喊。
李雪娇任盖头垂着,没有说话。
她心里也千百个难忍。
郑士云转身走到桌前,看着那一对双红喜烛,心里一片酸涩,犹记得当年花船相遇,在那莲花池中,她笑容明媚,刹那间缭乱他的心。
“小姐,请问芳名?”
他记得那一刻自己许诺了终身,也以为那便是他的幸福,如此晶莹地被捧在掌心。
为什么……
郑士云双手撑着桌面,看着那一对跳动的双凤喜烛。
李家小姐在盖头下轻轻地禀住呼吸。
她在静默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良辰花嫁。
难道便是这样吗?
郑士云到底没有办法,来面对自己的新娘,他拿起酒壶,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灌着酒,直到喝得醉了,索性穿着新郎的服饰,趴在椅背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耳听得男子呼吸均匀,李家小姐方才揭开盖头,起身走到郑士云身畔立定,看着这个眉目清雅的男子。
这是她的夫君,是她今后要陪伴着渡过一生的男人。
他叫郑士云。
李家小姐转过头,取来一件袄子,轻轻地盖在他身上,然后再回到床边,脱掉衣服睡下。
天明的时候,郑老太太派了老嬷嬷来,取走白绢,然而上面雪白如纸,并没任何的痕迹。
郑老太太震怒了,当即把郑士云叫到上房。
“说,这是怎么回事?”
“娘亲。”郑士云扑通一声跪下,“请娘亲见谅,孩儿实在无法做出违心之事。”
“你!”郑老太太用拐杖不停地敲打着地面,“你,你是想活活气死我,是也不是?”
“娘亲。”郑士云跪在那里,“孩儿不孝,可是孩儿心中只有淳于莫。”
“淳于莫,淳于莫。”郑老太太大吼,“难道除了一个淳于莫,天底下便没有别的好女子了?”
“是。”郑士云一字一句,无比肯定,“在我眼里,除了莫莫之外,天底下再没有别的好女子。”
“你纯粹想气死我啊。”郑老太太气得差点血崩,就在她准备发作时,穿着一身新娘服的李家小姐出来了,先向郑老太太行礼,“见过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