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蝶恋花》“独倚危楼”一阕，见《六一词》，亦见《乐章集》。余谓：屯田轻薄子，只能道“奶奶兰心蕙性”①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等语固非欧公不能道也。
【注释】
①“奶奶兰心蕙性”：出自北宋词人柳永的《玉女摇仙佩·飞琼伴侣》。
【译文】
《蝶恋花·独倚危楼》词见于欧阳修的《六一词》，也见于柳永的《乐章集》。我认为，柳永是个轻薄的人，只能写出“奶奶兰心蕙性”那样的句子而已。“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样的句子确实是除了欧阳修（实为柳永所写），别人写不出来的。
【评析】
王国维推崇北宋词，但是对北宋名家柳永的评价并不高，仅评价其长调较工，尤其是对《八声甘州》词，以为可与苏轼《水调歌头》比美，是“格高千古”之作。柳永在北宋词人中排位或许仅仅在贺铸之上罢了。然而，王国维在此犯了一个错误，而且因为这个错误而导致了其境界说内涵的不周延。其实，“奶奶兰心蕙性”是柳永的句子，“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也同样是柳永的句子，大概是因为同一人而有不同的创作面貌导致的吧！欧阳修所作的艳词，其香艳程度超过柳永的大有词在。为此，还在宋朝引起一桩公案：是欧阳修自作的，还是别人假借其名的？柳永言情未必轻浮，而欧阳修言情也未必深挚。王国维以此来考证，有冤假错案在所难免。词话中文献诸多失误，与王国维此种理念殊有关联。其“三种境界”之第二种正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而注曰：“欧阳永叔。”王国维此误实由来已久。王国维欣赏这一类的句子，与他推崇“精神强固”的人格是有关系的。只是因为心目中对柳永词品之低与欧阳修词品之高已先存其念，王国维在文献真伪的勘察上不免受这种先念的情绪影响。不难看出，王国维对柳永的评价是带有一定情绪色彩的。这是他词学中较为明显的一个不足。
【参阅作品】
雨霖铃
（北宋）柳永
寒蝉凄切①。对长亭②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③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④。念去去⑤、千里烟波，暮霭沉沉⑥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⑦，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⑧，更与何人说？
【注释】
①寒蝉：蝉的一种，似蝉而小，青赤色，天寒始鸣。
②长亭：路边供人休息的驿亭，每十里设长亭，每五里设短亭。
③都门：京城。此处指北宋京城汴京。帐饮：设帐饯行。
④凝噎：声音哽塞。
⑤去去：远去。
⑥暮霭沉沉：晚间云气浓厚。
⑦经年：年复一年。
⑧风情：深情蜜意。
【鉴赏提示】
柳永是群星璀璨的北宋词坛中最为耀眼的明星之一。南宋叶梦得在《避暑录话》中记有“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说明柳永词传播之广泛。自古以来表现男女离别之情的词层出不穷，独有柳永的慢词《雨霖铃·寒蝉凄切》经久不衰，传诵至今，这值得研究。探其中缘由，固然与柳永坎坷的身世经历有着密切的关系，《雨霖铃·寒蝉凄切》独到的表现手法也是其成功因素之。这些表现手法为层次分明，语意明确，铺叙景物，倾吐心情，绝少掩饰；善于用“点染”法，反复涂抹，渲染效果。王国维说柳永词“轻薄”，是不可能写出“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样的句子。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又确实出自柳永笔下。我们在欣赏这首词时，不妨看看其有没有“轻薄”之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