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水浒传》①《红楼梦》②之作者是也。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
【注释】
①《水浒传》：明朝著名章回体长篇小说，作者为施耐庵。
②《红楼梦》：清朝著名章回体长篇小说，作者为曹雪芹、高鹗。
【译文】
客观的诗人不能不多去阅历世俗风情。社会阅历越深的作者，他所写的材料就越丰富，越显得变化多样，例如《水浒传》《红楼梦》的作者就是这样的。而主观的诗人不必多去阅历世俗风情。社会阅历越浅薄的作者，他的性情就越真切纯粹，例如李煜就是这样的人。
【评析】
在连续三则以李煜为主体的词话之后，王国维将李煜与其他词人的区别上升为主观之诗人与客观之诗人两大类型，而其立论重点仍在李煜身上。
主观之诗人与客观之诗人的分类主要依据抒情诗与叙事诗的文体类型，源自西方哲学家如叔本华等人。著名章回小说《水浒传》和《红楼梦》，在西方的文体语境中被归入叙事文学一类，而中国传统诗词则归入抒情文学之类。
叙事文学讲究反映现实生活的深广世界，追求题材和内容的丰富和复杂性，写作此类作品的作者需要有丰厚的阅世经历和大量的创作素材，而且这些经历和素材愈纷繁变化便愈能为真实、全面、深刻地反映客观世界和人生提供充分的基础。《水浒传》和《红楼梦》就是这种叙事文学的典型。虽然《水浒传》和《红楼梦》分别以梁山英雄和四大家族为重点描写对象，但可以反映折射出那个时代，是其所处那个时代的缩影，如果作者见闻不广，思虑不深，判断不明，是断然写不出具有这种深度文章的。
主观之诗人是以抒情为基本手段的诗人。情感的丰富虽然也与阅历有一定的关系，但阅历浅的诗人才有可能将最原始、最单纯同时也是最本质的感情表达出来。这样一种“真”性情，如果将其置于丰富的阅世经验基础之上，则作者在表现这种感情时会以所谓阅历的经验来改变甚至扭曲性情，以适应世俗习惯、规则的要求。如此，作者欲以诗歌去震撼人心，去直达读者的心底，就勉为其难了。
主观之诗人与客观之诗人的区分包含着一定的合理性。但是，如果截然划为两途，也就必然存在着绝对化问题。因为如何在阅历的基础上保持有真性情，也是一个可供探讨的问题。当然，王国维援引这一分类是有其目的的，那就是为推崇李煜而提供一种理论背景。理解了这一点，我们就不会去纠结于那种分类本身是否科学了。
【参阅作品】
菩萨蛮
（五代·前蜀）韦庄
红楼①别夜堪惆怅②，香灯③半卷流苏帐④，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⑤。
琵琶⑥金翠羽⑦，弦上黄莺语⑧，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⑨。
【注释】
①红楼：泛指华美的楼房。此处指妓女所居的地方。
②堪惆怅：此处指因失意或失望而伤感、懊恼。
③香灯：此处指长明灯。
④流苏帐：装点有彩色羽毛或丝线等制成的穗状垂饰物的帷帐。
⑤“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当黎明之时客人将要出门离去，女子流着眼泪与之辞别。
⑥琵琶：此类乐器原流行于波斯等地，汉朝传入中原，后经改造，团体修颈，有四弦、十二柱，俗称“秦汉子”。
⑦金翠羽：指琵琶上用黄金和翠玉制成的饰物。
⑧弦上黄莺语：此句是指琵琶之声犹如黄莺的啼叫。
⑨绿窗：绿色纱窗。指贫女的闺室。
【鉴赏提示】
这首词是写离别之情的，写韦庄早年在洛阳时的一段美好的偶遇。当时他为了生计和前程不得不离开这个女子，而她曾弹了一曲琵琶赠别，并叮嘱他早日回来。上片回忆别时情景，红楼香灯，流苏半卷的富丽环境，与残月出门，美人洒泪的愁苦离情形成强烈对比，愈发增添了离人的惆怅。下片写异乡怀人，悦耳动听的琵琶声，宛若爱人的耳边叮咛，正劝我早日归家团聚。词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毫无滞碍，格调清丽疏淡，蕴藉风流，手法上则纯用白描，具有浓郁的民间词气息。而这词比较明显地富于叙事文学特性，虽然写的是早年的一段偶遇，但句子里渗透着作者丰富的人生阅历，是那个时代才子佳人离别的一个缩影。在欣赏此词时，我们值得从这方面去体味和探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