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义无反顾地去了,下着大雪的天气,她围着异常厚的浅灰色围巾,苏湘很怕冷,胖点的女孩子都怕冷,那天她患了严重的感冒,两个脸颊泛着异常的。
她到的时候,所有同学都已经聚集在广场,院长正在致开幕词,上边站了长长的一排领导。苏湘猫着身子往悦心的身边走去,悦心看到她生着重病还过来自然是一直责备她,她只是笑着,说是在家无聊,想来看看。
任志卿那天来参加了学校的剪彩,正好是那一长排领导中的一个,他很年轻,身上还有一股子让人不能忽视他的气势,再加上左右的人都对他礼让有加,自然成了学生中议论的焦点,苏湘也是看了他好几眼,听悦心说是‘凯旋’的高层,学校筹建新校区的资金很大一部分都是从‘凯旋’那边来的。苏湘只是很惊讶,因为那时的任志卿真的是很年轻,二十八九左右,一身志得意满。
剪彩完集体聚会就散了,悦心一直追问着她是不是为了晚上赵如风的表演才这样不要命地跑来,直问得她招架不住,更加觉得全身头重脚轻。于是说要去洗手,走开了去。
那时剪彩刚散,广场那边只有稀稀落落地几个人影,经过那里时,刚好碰到任志卿从另一边迎面也走过来,身后跟了几个人,在说着什么。苏湘一直咳着,于是把围巾拉得更高,盖住了半张脸,加快了步子从他们身边走过。可任志卿却叫住了她:
“你的东西掉了!”
苏湘慌忙回头,见任志卿已经弯身把她掉在地上的小荷包捡了起来,那里面装了她等一下要送给赵如风的东西。于是她又走了回去,脸上蒙着围巾,声音听起来模模糊糊一片,她说了好几遍,任志卿都没把手上的东西还给她。于是她拉下脸上的围巾,说:
“谢谢,请把它还给我!”
任志卿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把荷包递给她,又说:
“你病了?”
她们不过是连一面之缘都不算的陌生人,可是任志卿跟她说话的语气让苏湘觉得他们认识很久了,至少任志卿认识她很久了,这让她很不舒服。过惯了寄人篱下的生活让她的感觉异常敏感,第一次她就觉得任志卿对她咄咄逼人,即使他一直都只是淡淡地对她,即使他只是彬彬有礼地说着话,可她却觉得不舒服。于是也不管了,从他手上接过荷包,步履匆匆地走开去,而任志卿并没有追上来。
晚上赵如风的唱诗让所有人都心动不已,唱着是仓央嘉措的《那一夜,我听了一宿的梵唱》。舞台上的灯光流流转转,迷迷茫茫,隐约仿佛是在雪域的西藏,那样干净和浩瀚的夜,甚至连星星也没有,只有无边无际的蓝,而在这样蓝得惊心动魄的夜空下,赵如风唱着那首比西藏的夜还惊心动魄的情诗: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乞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垒起玛尼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赵如风的这首诗自然迎来了全程的尖叫,大部分是女学生,悦心就站在苏湘的身边,她一直怪里怪气地推着苏湘,嘴上念着:
“是不是早暗度陈仓了啊?”
天气怪冷的,可是苏湘觉得有点热,莫名其妙的喜悦在心头上像春天茂盛的小草一样一直疯狂地长出来,即使赵如风只是在唱一首诗,也许于她并没有任何关系,可是,青涩的暗恋就是这样,喜悦伴随着那人的一举一动而一直疯狂的生长出来。
这样的喜悦让苏湘早就把早上遇到任志卿时那种莫名的惊恐和不安抛到九霄云外了,当然也把任志卿抛到九霄云外了,她现在满心满脑只有台上的赵如风。
到了乐器独奏时,赵如风拿着吉他坐在舞台中央的椅子上,周围塞满了淡紫色的灯光,他就像一个最深情的王子。他说:
“今天,在这里,我突然觉得挺不好意思!”
说着自己竟然也低头轻笑了起来,从来都是潇洒随意的赵如风,脸上竟然有点窘迫,台下口哨声此起彼伏,不时有声音传来:
“赵大,兄弟们挺你。”
“赵如风,可别给体育系丢脸啊!”
“师兄,今天可是全系都来给你壮胆了,有什么话尽管说。”
赵如风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于是会场静默了好一段时间,苏湘不自觉地把手捏成拳头放在胸口,她一紧张就会这样,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压住要往外跳的心。
好一阵子,赵如风才说:
“有一个女孩子,我,喜欢她很久了!喜欢她很多很多,可是我不太会说话!我早上约了她来看我演出。恩,如果她在的话,我想她听到:‘我真的很喜欢你’”
一首《爱很简单》,在灯光下,伴着轻轻的钢琴声和赵如风似有若无的吉他弹唱,轻轻地流满全场。赵如风的声音很好听,是最适合唱情歌的那种声音,绵长、悠远、干净、纯粹而深情,在冬夜这样凌烈的天空下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苏湘在那一刻觉得很不真实,就好像她曾经迷恋的哪个远在天边的人突然跑到她得面前,叫她怎么样也不敢相信,更何况那个人竟然说的是自己最想听的话。
那场晚会感动了全场,隔天,赵如风就来找了苏湘,在文科大楼下,赵如风穿了体育系的一身运动衣。
悦心推推拉拉地把悦心带到楼下,很多人看着,赵如风身后也站着很多体育系的男生,悦心笑话他:
“哟,赵大帅,您这是来打架呢?阵仗这么大!”
赵如风倒是没说话,只是摸摸鼻子。悦心把苏湘推到他面前,她低着头,竟让不知道说什么。她看到悦心朝赵如风使了个眼色,于是赵如风轻轻牵起苏湘的手,掌声雷动,于是一切顺理成章了。
那段日子,是苏湘后来回忆起来最开心的,赵如风骑着单车带她到城郊的观音庙,看着墙上的观音壁画,赵如风说像她,慈眉善目的,让人心里一下就安静下来。
每到周周末的时候,赵如风就带着体育系的人以及她和悦心一起去河边钓鱼或者是去看一场棒球赛,有时他要代表系里去外面参加比赛,苏湘也会去看,他篮球打得特别好,每次都引得观赛的女孩子们尖叫连连。悦心最爱调侃她,每次都会说:
“看好点儿!可不是一般的抢手货呢!”
那段日子是她笑得最多的日子,是自从她父母入狱,自从她寄养在亲戚家以来笑得最多的一段日子,她觉得幸福,那时的爱情就是这样,天真无邪的,总以为天塌下来,都有在身边的那个人顶着,却从来没有想过把自己的天弄塌了,然后把自己的城压成废墟的可能就是那个人。
后来,任志卿又出现在苏湘的生活中了。记忆深刻的是一个小了小雨的晚上。赵如风送她回来,那雨是突然下起来的,她怕赵如风又特地绕远路把她送回去会被淋湿,于是费了一番口舌把他打发了回去。看着他走远了,自己才拢了拢大衣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小雨夹在北风里,像一把小刀一样割在脸上,割得她生疼,于是把脸又往里缩了缩。早上刚下了一场雪,这时又下着雨,气温降了许多。学校的路上人很少,大多躲在自己的被窝里了。雪被扫成了堆,瘫在路边。百年老树的叶子缝里透出零零星星的橘黄色灯光,洒在雪上,吹起一点点风,雪上的光点就像小虫在蠕动。
苏湘觉得更冷了,于是加快了脚程往宿舍走。一件大衣却突然披在她的身上,抬头时才发现头顶上也多出了一把遮雨的黑色雨伞。她看了看身边的人,脸上寡淡得很,没有看着苏湘,沉默地为苏湘撑着伞。头发全梳了上去,可以看到他高高的额头。清晰的眉目。苏湘在他光亮的皮鞋面上看到自己局促的影子,心里打成了一片乱麻。于是说:
“任先生,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我真的想不通,我到底何德何能让你这样对我。”
他久久没有说话,苏湘觉得生气,他老是来这样缠着她,怎么说也不听。又觉得害怕,她怕他眼底的无波无澜,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很怕他对她这般让人像在火上熬着一样难受的执着,他总是让她莫名其妙地紧张。
既然他不说话,她干脆狠下了心把任志卿手上的雨伞重重地打落在地上,把披在她身上的大衣拿了下来硬是塞在他的手上,把对他这般纠缠的厌恶全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脸上。
苏湘不管还站在身边的任志卿,自己一个人扭头就走。任志卿却把大衣重重地往地上摔去,追上去把她拖回了自己的怀里,苏湘根本什么都还来不及反应,任志卿就狠狠地吻上了她,近在咫尺的温热鼻息,两人都把眼睛睁得很大瞪着对方,苏湘在任志卿异常坚定和充满怒气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无处可逃的挣扎。
她推了他很多次,可是他却抱得自己死紧,于是苏湘狠狠地往他唇上咬下去。任志卿皱起了眉头,终于往后退,苏湘的巴掌下一刻就甩在了他的脸上。任志卿的脸顺着苏湘的力道稍稍往左偏去,苏湘分明看到他洁白的脸颊上浮现了红得清晰的五指印。双手又不自觉地捏成拳头放在胸口。
任志卿像尊雕像一样竟然没有动一下,苏湘打了他,终究觉得无所适从,转身落荒而逃。
这时,雨下得比刚才大了一些,江北颓然地站在雨中,苏湘已经走的很远很远了。司机老王下车捡起地上的外套给他披上,又给他撑了伞,说:
“任先生,天气怪冷的,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