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完了这段电话,苏湘在阳台上吹了很久的冷风。再进去房间的时候,任志卿已经不再床上了,浴室的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飘出了白白的雾气,拂过她的脸颊,温热温热的,是水的湿气。她不敢再逗留,下一秒就夺门而出。
早上苏湘起床的时候,任志卿还是已经晨跑回来了,从来都是这样,苏湘没有一次比任志卿早起床。不知道他是提早衰老还是晚上根本不睡觉的,虽然这些事都与她没有什么关系,可是,苏湘每次见到任志卿的时候就喜欢这样胡思乱想,仿佛这样想了,时间就过得快了,她与任志卿相处的时间就没有那么长了。
任志卿坐在餐桌旁翻着报纸,不经意地抬头,看到苏湘穿着睡衣站在楼梯上看着他,于是说:
“傻站着做什么?不吃我就让管家收走了。”
苏湘这才下来,也不看着任志卿了,低头吃着自己的早饭。任志卿习惯吃西式的早餐,牛奶、鸡蛋、面包。可她却不喜欢,她喜欢吃街上卖的包子、煎饼、油条。刚开始的时候,管家都是给她另做,可是后来任志卿知道了,冷淡地对管家说,不准惯着她,早餐就是这样,她爱吃不吃。
苏湘再一次清楚地见识到他独裁者的本质,硬是给他逼着吃这些她不喜欢的东西。
苏湘少话,任志卿更是惜字如金,通常他们在饭桌上都是沉默地吃着自己的饭,除非任志卿先开口,就像今天一样:
“晚上陪我去见个客户”
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容易走神的苏湘差点被含在嘴里的一口牛奶呛到,吞下那口牛奶后才小心翼翼地说:
“这种事,哪能让我去啊!到时把你的事搞砸了。”
任志卿根本没把她委婉的拒绝当成一回事,还是随意翻着自己手上的报纸,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你担心什么?我的事还能让你搞砸?”
“可是……”
“就这样决定了,打扮得漂亮一点,别丢了我的脸。”
将近一年来,任志卿没带苏湘见过任何人,他也不喜欢苏湘带别的人来家里。在苏湘眼里江北是个既古怪又喜怒无常的人。他待人谦和有礼,就像一个风度翩翩的君子,只除了对她以外。他老成,可是有时像个小孩子一样,莫名其妙地生气或者是莫名其妙地开心,比如说取笑她的时侯他就很开心。苏湘除了知道他是‘凯旋’的高层以外,对他一无所知。她迷迷糊糊地呆在任志卿的身边。
他喜欢养鱼,家里有一面墙被整面做成了水族箱,苏湘第一次看的时候觉得很恐怖。里面养的都是一些很凶的斗鱼,这些斗鱼都不吃鱼饲料,它们都以其他的小鱼为食。每次看到工人在喂它们的时候苏湘都觉得恶心,她觉得这些鱼一只只奇丑无比又长得凶狠。于是,坏心地给它们喂了鱼饲料,没想到它们根本就不吃。没有饲料,它们就互相撕咬。后来死了一半,整个水族箱简直是惨不忍睹,任志卿狠狠骂了她一顿。她那时不知道是哪来的胆子,气冲冲地顶了他一句:
“你这种内心黑暗阴险的人才养这种怪物,跟你倒是挺配的。”
这句话一出,任志卿马上就掐了过来,为了那几条鱼,任志卿那天差了一点就活活把她掐死了。那天他的脸在苏湘眼里都变形了,也是那时,苏湘才清清楚楚地知道,在任志卿眼里,她连他养的几条鱼都不如,那几条恶心的鱼或许还可以为他带来快乐,而她,只不过是他不知道为了什么要捏在手里的蚂蚁,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就可以让她灰飞烟灭。
苏湘没有想到任志卿带她去见的所谓的客户竟然是赵如风,在相对而站的那一刻,苏湘恨透了任志卿,她从没想过自己可以这样恨一个人。他这样对她,她都认命的接受了,她乖乖地待在他的身边,他说什么,她从来都没有反抗过。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对他,他不去招惹她,他就躲得他远远的。可是,为什么他还一直要这样来招惹她呢,而且还是拿赵如风来招惹她。任志卿是故意的,故意让她难堪,故意让她伤心。
她想赵如风见她和任志卿一起出现的时候,心里一定也是百感交集。愤怒?悲伤?可笑?不甘心?苏湘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想走。
任志卿倒是面上含笑地跟赵如风打招呼,还是一如既往地谦和有礼,他叫赵如风‘赵先生’,久久没有等到他的回应,才失礼地补上一句:
“还这么年轻,是不是‘赵先生’把你叫老了?”
赵如风这才不得不回神,在他和苏湘中间流窜着一种不安和尴尬,他在任志卿面前总是有一种焦躁和急促,就好像赛场上的败者,明知不如却怎么样也不服。他有一种年轻的鲁莽,这样的鲁莽让让他在任志卿面前局促不安。于是他故作镇定,主动伸出手去,说:
“怎么会呢!任先生肯赏脸,小弟不胜荣幸。”
两人客套地寒暄了一阵。任志卿一直淡定谦和地笑着,赵如风也是道行高深,不痛不痒的话说了很多。苏湘在那里坐着,就好像芒刺在背,他们说的每句话都没进她的耳朵,她只想走,于是颤着声说:
“我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也不管任志卿同不同意,她说完就准备起身离开。任志卿重重地抓着她的手,把她压下来,声音很冷。脸色也不好:
“东西吃完了再走,这点礼貌都不懂?”
又换上笑脸对赵如风说:
“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
赵如风一眼也不敢看向苏湘,只是笑笑,权当听见了。一时很安静,只有刀叉不停相碰的声音,任志卿又不高兴了,呵斥道:
“谁跟你抢?慢点吃!”
赵如风听着任志卿的话,心里尤其不是滋味,一直低头割着自己盘子里的小羊排,割开了却不吃。偏偏任志卿的声音又传来:
“咦,你和赵先生应该也认识啊!”
苏湘和赵如风手上的刀几乎同时掉在盘子上,两个人在这半小时里第一次相望,又马上移开视线。苏湘一直扯着在桌子底下被江北紧紧握着的手,可是他一点也不让,脸上竟然还没心没肺地笑着:
“我是说,你们读的是一个学校,赵先生这样的男孩子应该全校都认识啊!对了,听说赵先生的诗唱得很好,吉他好像弹得也不错,真的个人才呢!”
这时苏湘再也坐不住了,她哭着站起来说:
“任志卿,你非逼死我才满意是吗?好,那我去死不就完了,你何必……何必……”
苏湘用尽力气甩开他的手的时候,指甲划破了任志卿的脸。可他却依旧一眼也没看泪流满眼的苏湘,脸上的表情一点也没改变,还是寡淡,薄情。
苏湘自己跑了出去,赵如风也坐不住了。他顾不了任志卿还在场,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他们都走了,只剩任志卿一个人坐在餐厅里,拿起刀叉,一刀一刀地割着盘子里的食物。他冷眼旁观,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根本与他无关。
非常有格调的一间高级法国餐厅,不管这边上演着多精彩的戏码,都没有人回头围观。即使好奇,但为了气质和格调,也要惺惺作态地当做不知道
赵如风在餐厅门口追上了苏湘,她坐在花丛旁边的椅子上,一直哭,眼泪没有断过。但是没有声音,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苏湘没有哭过,他看到更多的是她淡淡的笑,温婉如水。她笑的时候从来没有声音,慢慢地只绽放在眉边和眼角。那时,赵如风觉得苏湘的笑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可是,同个样子的哭却让他心如刀绞。他说:
“苏湘,对不起!”
苏湘不知道赵如风在旁边,抬头看见他时,他的样子变成了她梦里的老虎,在一步步向着她逼近,于是她要逃走。
赵如风上前一步要追,她再退一步,说:
“不要,不要过来。”
“苏湘,你都看见了,任志卿根本就是个疯子。”
赵如风还想一步步走进她,她一直退,直退到无可退,于是她再说:
“求你,别过来!我要走了!”
赵如风看清了她婆娑的泪眼里是对他的抗拒,害怕和逃避,还有最让人战栗的厌恶。于是,终于一切都完了,他还在做的梦也完了,他只能让苏湘走。
苏湘在街上走了很久,已是晚上九点多钟,她走过天桥的时候侧目往下看,下面车水马龙,华灯像一条巨大的蛇往没有尽头的远方延伸去,冬天的夜,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连车也行色匆匆。她觉得无趣,于是走开。
夜风更凉了,这是个发展得很好的城市,到处不是高楼就是别墅,走到哪里都能看到最寻常的人间烟火,明明是这么温暖感人的景象,可苏湘想到的竟然是,里面是不是也关了一个和她一样的女人,身不由己?还是你情我愿。
苏湘以前偶然在网上看到这样一句话:‘浙江是一个适合养情人的城市’,那时并没有什么感觉,倒是悦心在旁边不咸不淡地补上一句:
“哪里只有浙江啊,中国的沿海城市都适合养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