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老臧反而不高兴了：“孙副市长，你别老骂人好不好？说老实话，这件事情都是你招惹出来的，我在那边干了这么多年，除了招待费用超支比较多，别的原则问题还真没什么。退一万步说，即便追究我这方面的问题，接待费用再大也不是我自己吃了，我也吃不了那么多，都是省、市领导和他们的关系户，我想他们也不能拿这些事在我身上做什么文章。你那件事情我保证不对任何人说，可是你也不能这么不尊重别人的人格，动不动骂人，我是什么？我是国家干部，是市政府的正处级常务副秘书长，不是你孙副市长的家奴。说实话，当时要不是我冒着风险把你从赌场里捞出来，你现在怎么样你自己应该明白。别人都是笨蛋，就你聪明，你聪明怎么让人家赌场给扣住了？”
孙国强踢到了铁板上，这位过去对他毕恭毕敬的臧主任现在居然敢正面顶撞他，俗话说“墙倒众人推”
，他现在还没倒人家就已经开始推了，这让他气愤难耐，对着电话怒骂：“我说你是笨蛋还是表扬你，其实你连笨蛋的档次都够不上，你就是一头蠢猪。你也不想一想，你动用公款缴赌资，如果查出来了，你不进监狱谁进监狱？如果我没事，你出点儿事我还可以替你挡一挡，如果我也跟着出事了，你唯一的出路就是下半辈子剃秃头……”
孙国强还在唠唠叨叨地数叨臧主任，臧主任竟然把电话挂了。孙国强一时难以接受这个现实，他愣愣地看着电话，觉得这简直就是噩梦。那个平时见了他只会点头哈腰、溜须拍马的臧主任，现在也竟敢对他这个堂堂的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出言不逊，甚至挂断电话，这让他实在难以忍受，如果老臧此时出现在孙国强面前，孙国强很可能一口咬死他。官当的时间长了，性格往往会在不知不觉间异化。孙国强作为海阳市主要领导，整日看到的都是奉迎讨好的笑脸，说出的话大都属于“指示”
，供别人毕恭毕敬地执行，训斥别人，别人也只能逆来顺受。长此以往，他便渐渐习惯了这种环境，以为别人对自己点头哈腰、逆来顺受，自己对别人颐指逸使、傲慢自大就是自然规律、社会秩序，一旦这种异化的尊严受到侵犯，就会像面临自然规律崩溃、社会秩序紊乱一样无法接受，如同地下的蝼蛄适应了黑暗，一旦暴露到阳光下面便会惊慌失措、头昏脑涨。孙国强现在就头昏脑涨、惊慌失措了。慌乱、气恼过后，他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他有了大难临头的预感。他抓起电话拨通了之后，对方刚刚叫了一声“孙哥”
，孙国强就下达了指令：“灭了她，马上灭了她。”
杜斌惊讶了：“什么？你真的要这么干？她可是你老婆啊！”
孙国强咬牙切齿：“老婆要是翻脸了比仇人更狠毒，她活我就得死，你明白了吗？”
杜斌叹了口气：“行了，孙哥，我知道，你要不是被逼到了那个份儿上也不会这么做。你放心吧！不就是一个老娘儿们吗？这一两天就让她消失得无影无踪。”
孙国强又问：“你最近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瞎忙，做生意。”
“做什么生意？”
“什么生意赚钱就做什么啊！好了，这件事情你就交给我了。放心吧！谁让你是我孙哥呢？”
孙国强许诺道：“今后做生意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杜斌：“想明白了孙哥？你尽管放心，一般的事儿不会麻烦你。”
孙国强又重复：“好说，今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好喽，今后我就躲在孙哥这棵大树下面乘凉了。”
4赵宽在阅读一份工作简报，简报的内容是市政建设的重要工程环城路附属设施的发包结果，一个中标单位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家单位就是东方建筑工程公司。大学教授出身的赵宽有一个记忆力特好的大脑，他马上想起，这家公司正是上一次政协周文魁主席打招呼的那家公司。他拨通了周文魁的电话，直截了当地问：“老周啊！东方工程建筑公司老板的那件事情了了没有？”
“早就了了，谢谢书记帮忙，我心里头的大石头总算落地了。”
赵宽又问：“那家公司的实力到底怎么样？”
“不怎么样，如果实力好，我也不会不帮忙的，我明明知道他们就是一支小包工队，怎么敢帮他们揽什么正经活儿。”
“这一回环城路的附属工程他们中标了。”
周文魁惊讶：“不可能吧？据我了解，他们连投标资格都没有啊！”
“这是真的，也可能他们的企业突然发起来了。”
周文魁笑了：“也不是没那个可能性，老文这家伙买彩票突然中了个大奖，把奖金都投入到公司里了。”
“我不跟你开玩笑，真的中标了。”
“你赵书记可得明察秋毫啊！这件事情跟我毫无关系。”
“我要是不明察秋毫就不会找你直接问这件事情了。好了，不多说了，孩子最近怎么样？”
周文魁答道：“还不错，公安局也不知道给他弄了一些什么药，说是能够戒毒，效果还不错，再加上整天跟你们家的赵吉乐在一起，精神状态很好。我真是谢天谢地，如果这孩子真能把赌瘾彻底戒了，我后半辈子可就能活得舒心一些了。”
“我们的责任就是让每一个好人后半辈子都能活得舒心，这正是我们党的宗旨嘛！”
“我不跟你说大道理，说大道理我也说不过你书记，我要说的就是，李寸心永远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也不能这么说，街里邻居的，这不都是应该的嘛！好了，不打扰你了，我就是问问东方公司的情况。”
放下电话，赵宽又给钱向阳打电话：“钱市长啊！你前两天告诉我，给香港办事处转过去四百多万的那家公司是不是我们市的东方建筑工程公司？”
“是啊，没错，怎么了？”
“昨天的工作简报你看了没有？这家公司在环城公路的附属设施工程上中标了，但是据我了解，这家公司连参加投标的资质都没有。”
“是吗？简报我还没顾上看呢！”
“那你就好好看看，有什么想法咱们再交流。”
“还有什么交流的？立刻布置有关单位对这家公司展开调查啊！”
赵宽问：“以什么名义？”
“对中标单位的资质进行复查嘛，合情合理。”
赵宽同意：“好啊！复查人选你钱市长把关。”
“用不着我把关，把这个情况通报给省纪委联合调查组，让他们统一安排。”
“好吧，我没意见。”
5赵吉乐跟在华哥后面，华哥的态度挺牛气：“小子，你还真有门道，一下就攀上了老板这棵大树，今后有你混的日子。”
赵吉乐说：“咋了？你不服？你以为俺是农村人就看不起俺是不是？告诉你，俺可是正经八百的高中毕业生。”
华哥呵呵乐了：“高中生，屈才了啊！我们干的这一行文化程度要求不高，只要幼儿园毕业就行了。”
赵吉乐做出倔哼哼的样子说：“你看不起我。”
“不敢不敢，你是老板亲自选的人才，我哪敢看不起你。”
这时候电话响了，华哥掏出电话接听：“哦，老板，是我。我的妈呀！真这么干？”
杜斌在电话那头说：“怎么了？你没干过吗？”
“你老板定了我没二话，干！”
杜斌问：“需不需要帮手？”
“要是光是那个女的就不用帮手了，可是那个男的，当记者的那个，整天围在她身边，有点儿碍手碍脚的。”
“尽量找他不再跟前的时候动手，实在不行就一起处理掉，让那个吉乐帮你。”
华哥看着赵吉乐，缺乏信心地说：“那小子傻乎乎的，干这种事情不太在行，也可能根本就不敢干，我觉得这小子干这种事情可能靠不住。”
“我知道，捆着他一起干，把他的手弄脏了，以后就好支派了。还有，你给我牢牢记住，能干就干，如果风险太大就别干，绝对不能因为这件事情影响了大事。”
华哥看了看赵吉乐，对杜斌说：“明白，我会掌握的，没问题啦！”
赵吉乐见他挂断了电话，就问：“谁来的电话？干吗？”
“老板，让我们干活儿去。”
“干什么活儿？”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让你干吗就干吗，别啰唆，不然就回老家种地去。”
说着，华哥招手拦住了一台出租车。赵吉乐跟在他后面钻进出租车，华哥吩咐司机：“新闻小区。”
赵吉乐立刻想到了，他们是要去找张大美，因为他舅舅鼠目就住在新闻小区，而张大美现在就躲在他舅舅鼠目的家里。6鼠目这段时间忠心耿耿地充当保镖的角色，在潜意识里他甚至渴望能有一个机会，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但是，日子在平平淡淡的状态下如同缓缓流淌的河水波澜不惊，昨天的河水跟今天的河水虽然不是同一拨，但却没有什么不同。渐渐鼠目就没了随时随地准备英雄救美的意识，他现在等待的目标跟张大美一样，就是法院开庭。其间，他不时到医院看望姐姐李寸心，每次离开的时候，一定要对张大美千叮咛万嘱咐，千言万语只有一句话：他不在，她绝对不能离开这套房子。这种话重复次数太多，张大美嘲弄他是花了大钱在电视里做广告的客户，天天翻来覆去总是那一套，从来不想想会不会给观众的耳朵和眼睛造成感官疲劳。
张大美虽然嘲弄他，对他的叮嘱却非常认真地遵守，因为事实已经证明，孙国强绝对属于那种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的角色，她面临的危险是现实的。但是，河水一样平缓流淌的日子也像河水能够泡软一切硬质材料一样，逐渐泡软了她的警惕。过了一阵子，在鼠目离开的时候，她也会一个人出去在附近溜达一阵儿，终究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享受惯了自由自在生活的肢体健全、头脑正常的人，这样的人整日把自己关在那几十平方米的水泥建筑里，无异于让野生的羚羊自己把自己关进笼子，唯一的结果就是让自己像缺水的小葱一样迅速蔫掉。所以，今天鼠目又到医院看望李寸心的时候，张大美看到已经到了傍晚他还没有回来，就出来想在附近找一碗牛肉面吃，顺便也遛遛腿、散散心。最近李寸心的病情越来越不好，鼠目到医院陪伴李寸心的时间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长。他知道，能够陪伴李寸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想充分利用这段时间来陪伴她，用有限的相聚来充填可以预见的永远的分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