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林子带着张大美来了，张大美头发有些散乱，眼神涣散，神情漠然，显得疲惫不堪。广林子转身欲离去，林局长拦住了他：“你留下，再叫一个人进来做笔录。”
广林子招招手，一个女警察拿着记录本进来坐下。见鼠目靠在门边上朝屋内窥测，林局长问：“这是谁？”
广林子回答：“报社的记者，就是他报的案。”
“报社记者是怎么回事？他跟来干什么？案子没查清之前不能见报。”
广林子过去把鼠目关在了门外，然后才对林局长解释：“他是赵吉乐的舅舅。”
“赵吉乐的舅舅怎么了？那也不能报道，让他离开。”
“赵吉乐的舅舅就是赵书记的小舅子，这个案子就是他报的。”
林局长恍然大悟：“哦，那他就是重要证人，打个招呼别让他走了，一会儿我要跟他谈谈。”
广林子连忙出去，鼠目还在过道里抽烟转悠，广林子对鼠目说：“李记者，请你不要离开，过一阵我们局长想跟你谈谈。”
鼠目说：“我到楼下客厅坐着等。”
广林子答应了，然后回到了屋里。林局长已经开始向张大美问话了：“你坐下，别紧张好不好？”
“我没紧张，就是有点困。”
“好，谈完了你就可以休息了。你投案自首了？”
“对呀，是那个记者让我投案自首的。”
“你自首什么？”
“我杀人了。”
“你杀谁了？”
“我杀了我丈夫。”
“你丈夫是谁，你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杀的？”
“我丈夫是孙国强，下午在家里杀的。”
“你怎么杀的他？”
“我用刀子，在他身上捅啊捅，到处都是血，黑色的血，真恐怖。”
林局长看看广林子，广林子摇摇头，咧咧嘴。林局长瞪了他一眼，接着问：“你既然在家里杀了他，那你把他的尸体弄到哪儿去了？”
“尸体就在卧室，到处都是血。”
“这不就是你家的卧室吗？”
“对呀，这里就是卧室。”
“那你丈夫，就是孙国强的尸体呢？”
“尸体就在我家的卧室呀。”
“这不就是你家的卧室吗？”
“对呀，这里就是我家的卧室。”
“那尸体在哪儿呢？”
“尸体就在我家的卧室里。”
林局长显然有些蒙，再次看了看广林子，广林子插进来问：“刀子呢？杀人用的刀子你放到哪儿去了？”
“就扔在我家的卧室里。”
“这不是就是你家的卧室吗？”
“对呀，这就是我家的卧室啊。”
“那刀子呢？”
“刀子就在我家的卧室里啊。”
林局长问：“你过去有没有什么病？比如神经衰弱、精神恍惚、头疼头晕等。”
“我从来没得过什么病，我很清醒，也很正常。”
“你杀了人，能主动投案自首是好的，但是你得彻底交代才行，你不能光说你杀了人，杀了人总得有个作案动机吧？对了，我还忘了问你，你为什么要杀孙国强？”
“我恨他就杀了他。”
“你为什么恨他？”
“因为我要杀他，所以我恨他。”
广林子这时说：“算了，局长，这些话我都问过了，翻过来倒过去就那么几句车轱辘话，还挺有逻辑，我估计这个人脑子有问题。”
林局长仔细打量着张大美，见张大美已经昏昏欲睡，林局长说：“技术处来人了没有？”
广林子回答：“来了，法医小牛和现场勘验技术员大马都来了，啥线索都没找到。”
“让小牛过来给她检查一下。”
“好……”
广林子起身刚要出门，赵吉乐惊慌失措地推门闯进来，门撞在广林子的脑门子上，广林子捂着脑袋骂他：“你他妈要撞死我呀？着火了还是爆炸了？慌什么？”
“局长，广、广……队长，孙、孙……孙副市长来了。”
林局长跟广林子同时惊起：“什么？你说什么？孙副市长来了？”
话刚出口，门口出现了一个人，脸色阴沉沉的活像一具僵尸。林局长跟广林子异口同声地问：“孙副市长，你、你还活着啊？”
10孙国强家外面的警车纷纷离去，只剩下了林局长的座车跟广林子的车，还有鼠目那台桑塔纳。室内，孙国强跟林局长、广林子坐在客厅里，鼠目也没有离开，缩在角落的沙发里，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孙国强的脸色极为难看，质问林局长：“到底怎么回事？半夜三更在我家闹哄什么？”
林局长解释：“今天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我们刑警队接到这位记者报案，说是你爱人把你给杀了。然后我们就到红月亮咖啡厅，当场作了询问，你爱人供认不讳，我们就到这里来了，结果……”
“什么供认不讳？我这不活得好好的吗？真是乱弹琴。”
林局长也极为尴尬：“这件事情确实有点……不过还请孙副市长谅解，我们能再问问你爱人吗？”
孙国强不耐烦地说：“问吧问吧，看看她还杀了谁。”
说完一转眼又看到了鼠目，“是你啊，怎么什么事都有你？”
鼠目答道：“不是什么事都有我，而是你爱人硬把我拉扯到这件事里来的，今天晚上我的车让交警堵住了，我跟交警交涉的时候她就偷偷钻进了我的车里，差点没把我吓死。我问她要干吗，她说她把你杀了，还说尸体就在你家的卧室里，于是我只能报案，不信你问你老婆自己。”
“你过去认识我老婆？”
“我哪里认识她，我在大院里可能见到过，有点印象，所以我当时也觉得她面熟，后来还是她告诉我她是你老婆。”
林局长试探着问：“孙副市长，是不是把你爱人请下来问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也好写结案报告。”
孙国强气道：“写什么结案报告？根本就没有任何案子。”
鼠目插话说：“没有任何案子这些警察半夜三更跑到大院里来，明天各位市领导问起来，他们也得有个交代吧？总不能说没事跑到常委大院玩捉迷藏来了。”
林局长却说：“实在对不起孙副市长，要是你确实不愿意就算了。”
孙国强说：“你们不嫌麻烦你们就问嘛，我辛辛苦苦上山下乡慰问考察，你们半夜三更到我家闹了个天翻地覆，我正好也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林局长指示广林子：“你去把孙副市长的夫人请下来。”
片刻，广林子带着张大美下楼，林局长问张大美：“张大美同志，报假案是要承担责任的，半夜三更我们动员了这么多警力，在大院里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应该给我们一个解释。”
张大美有点茫然：“怎么了？我不是投案自首了吗？”
广林子已经实在憋不住气了，态度严肃近乎发火地质问：“你别再跟我们开玩笑了，我们虽然只是普通警察，却也不是任人摆弄的木偶，你这个玩笑开得太过火了，你说你把你老公杀了，这人是谁？”
“这是孙国强啊。”
“孙国强是谁？”
“是我丈夫啊。”
“你不是把你丈夫杀了吗？”
鼠目在一旁作证：“对，你亲口说的，你把你丈夫杀了，用刀子，捅了十几刀，到处都是血，黑色的血……”
林局长拦住了他：“没让你问，你别插嘴。”
鼠目尴尬地住嘴。张大美又说：“对呀，我是说了，没错啊。”
广林子问：“那这个人是谁？”
“是孙国强啊。”
“你不是把他杀了吗？”
“是啊，我是把他杀了。”
“那他怎么还活着呢？”
“对啊，他怎么还活着呢？”
“我在问你呢。”
“我在问你呢，你说我把他杀了，他怎么还活着呢？”
广林子急了：“我什么时候说你把他杀了？是你自己说的。”
“对呀，我是说我把他杀了，没错啊。”
“那他怎么还活着呢？”
“对啊，我正要问你，那他怎么还活着呢？”
广林子几乎崩溃：“我的天啊，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啊？”
林局长问孙国强：“孙副市长，你爱人精神……精神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张大美抢先回答：“你精神才有问题呢，你没问题半夜三更怎么跑到我家来了？”
孙国强也对林局长说：“没有啊，过去她从来没有这方面的毛病。”
鼠目问：“那她过去受过什么刺激没有？情绪上有没有不正常的表现？”
孙国强显然对鼠目挺反感，瞪了他一眼：“她没跟你说吗？”
鼠目连忙解释：“您别误会，我确实是跟她偶遇，而且是她钻到我的车里的，听到她把您给杀害了，我能不报案吗……”
林局长说：“孙副市长，我说句话您别不高兴，我觉得您爱人精神方面好像有点问题，刚才我正想让我们的法医给她检查一下，您就回来了。我看，你还是赶紧带着你爱人到医院看看吧，就算没有啥病，检查检查也没坏处。”
听了林局长的话，大家都看张大美，张大美若无其事，冷漠地坐在那里。孙国强问她：“大美，我是谁？”
张大美乜斜了他一眼：“孙国强，孙大副市长。”
“对呀，那你怎么说你把我杀了呢？”
“对呀，我就是把你杀了。”
“我这不活得好好的吗？”
“对呀，你活得好好的。”
“那你怎么说把我杀了呢？”
“对呀，我就是把你杀了。”
孙国强蒙了，不知道这种对话方式该怎么延续下去。众人默然，谁也不好再说什么。孙国强只好说：“好了，我没死，她也没杀人，请大家回去休息吧，给大家添麻烦了。”
广林子说：“孙副市长，我们走了，回去后我们还得写个出警报告，到时候还得麻烦你签个名。”
“好，到时候你找我就成了。”
林局长又提议：“孙副市长，我派个人帮你送她到医院吧，小赵，你……”
孙国强急忙拦住：“算了算了，不用，同志们都很辛苦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林局长看看孙国强，知道他是不愿意外人参与这件事情，尤其不希望带个警察陪自己到医院给爱人看病，说了声：“那也好，你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然后带着警察离开，一会儿，楼下传来了警车离去的声音。孙国强对鼠目说：“李记者，你也走吧，时间很晚了。”
“孙副市长，我看咱们还是把她送到医院去看看吧，不管什么病，早看总比晚看强，我看你爱人精神方面的问题挺严重，我有车，方便，咱俩带她到精神病院去看看，用不着再麻烦别人了。”
见孙国强犹豫，鼠目接着说：“你别犹豫了，拖延下去万一问题严重了你后悔都来不及。就咱们俩带她去，我保证严守秘密，请你相信我。”
孙国强答应了，于是两人搀扶着张大美离家，张大美顺从地跟着走，表情却极为冷漠、呆痴，似乎到什么地方去都无所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