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不用说了……”辛茜娅虚弱地摇摇头,她突然捂住嘴,伤心欲绝地抽泣起来,“我始终在拼命逃避……逃避自己真正的感情!其实……其实我从小就有一种恐惧,害怕有一天……自己会控制不住那份感情,自己真的会爱上哥哥……”
一股巨浪湮没了赛里斯,彻骨的痛苦与颤栗的狂喜将他的灵魂撕成无数块碎片……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血液一丝一缕流出四肢,新鲜的火种在冰冷的躯壳里升起,静静地蔓延着,直到最后点燃了他的胸膛……
赛里斯疯狂地抱住辛茜娅,他搂得那样紧,恨不得这个小小的人儿融进自己的血肉……
“是神安排你陪我一起堕入地狱的,所以……你至死也不能离开我。”
低沉沙哑的声音缠绕在耳边,辛茜娅一怔,她盯着赛里斯流淌着疯狂醉意的眼眸,一缕清泪顺着面颊滑落下来。
“我从没想过离开哥哥啊……我总在祈祷自己永远不要长大,祈祷自己一辈子陪在你身边……没想到,却是你主动离开了我……”
“辛茜娅?”赛里斯愣住了。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低声抽泣着,搂住了赛里斯:
“我说的不对吗,哥哥?天一亮,你就要回哈图萨斯,回到你美丽的妻子身边。有一天你会成为赫梯皇帝,娶一大堆外国公主和名门淑媛,你会被她们的美丽与柔情重重包围,然后……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你在胡说什么!”赛里斯心痛地吻住她的嘴唇,“不论发生什么事……那些女人仅会被当作帝国的财产,只有你……辛茜娅,只有你是我的爱人……”
他长叹一声,猛然扯开发带,从厚厚的金发中取出一把匕首,交到辛茜娅手里。
“二十年前的动乱中,父皇不得不抛下我和阿帕拉流亡海外,临走前他把这件武器绑进我的发辫,祈求伊修塔尔将魔力附在匕首上,保佑他的儿子平安度过战乱与屠杀。从此以后,我即使睡觉也不会取出这把匕首,除了那个暴风雨之夜,我不得不将它暂时借给阿帕拉那小子……不久前,父皇的祈祷奇迹般的应验了,就是靠着这把匕首,我才在法老的墓穴中逃过被活埋的命运……”
赛里斯深深地望着妹妹:
“现在,我把它送给此生唯一的爱人。”
辛茜娅颤抖着握紧匕首,她知道手中的礼物份量究竟有多重。
这把匕首,不仅是爱情的信物,也是汉蒂里家族继承人的标志。
一百年多前,族谱上最早的祖先,跟随阿尼塔摧毁哈图萨斯的勇士卡捷斯麦亚·汉蒂里,就是被自己的新娘杀死在婚床上。从那以后,历代长子会将一把锋利的匕首藏进头发,即使在新婚之夜,即使拥抱着心仪的女子,也绝不会把它取出来。
这把匕首是他们最后一件武器,是在充斥着阴谋、血腥与歧视的赫梯帝国里,这群来自北部荒原的男子为了防御来自爱人的背叛,用鲜血与眼泪筑起的最后一道屏障。
一百年多来,它将无数年轻躁动的心封在冰层之中,一点点啃噬着那些痛苦的灵魂,直到对真爱的饥渴一点点退去,直到他们踏过无数人的尸体,将家族的权势与荣耀推向下一个颠峰,然后躲进角落,孤独的品尝着生命的最后一刻……
现在,这把匕首却乖巧的躺在她手里,刀刃轻轻吸吮着她的手指,如同婴儿冰凉湿润的小嘴……
“这是我的宝贝,我要好好把它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
辛茜娅突然抹干眼泪,孩子气地嘟囔着。
“呵呵,我倒想瞧瞧,小松鼠要把她的宝贝藏在哪棵树上呢?”赛里斯狡黠地一笑。
“赛里斯,你也不能看!来,老老实实把眼睛闭上!”她的手指温柔地拂过哥哥的眼睛,赛里斯一把抓住那只手,轻轻吻着:“如果我偏要看呢?”
“那你现在就离开这里!而且我会向伊修塔尔女神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见你!”辛茜娅又羞又恼地抽出手,满脸通红地瞪着哥哥。
“哎——没想到我的小辛茜娅这么凶啊!好好,我不看就是啦!”赛里斯微笑着闭上眼睛。辛茜娅不放心地盯着那轻轻颤抖的睫毛和憋着一缕笑意的唇角,终于站起来,悄悄走到帷帐后面。
赛里斯紧闭的眼睛立即张开一道缝,他看着辛茜娅打开木柜,从里面取出一件件玩具——泥塑的帆船,黑铁打制的小动物,还有几个小巧玲珑的布娃娃……
赛里斯觉得一股暖流包围了自己,他微笑着想:辛茜娅就是这样,小时候的玩具都舍不得扔掉……她曾认真地对他说,那些被遗弃的玩具非常可怜,深夜里,她仿佛能听到它们迎着寒风,在黑暗中低低哭泣……
可是,她要把匕首藏在哪里呢?
赛里斯看着她从柜子最深处捧出一个沉重的檀木箱子,小心翼翼打开盒盖……天哪,里面还有一个稍小点的木盒!
赛里斯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来了,心跳不可思议地加快,他对自己这种孩子气的兴奋又笑又气。他看着辛茜娅打开了第二个木盒——哈,里面还有一个更小的黄铜盒子!
这总该是最后一个了吧?层层相套,盒子里究竟藏着什么珍宝呢?
赛里斯的手兴奋地握紧了,他看着妹妹小心翼翼打开了盒盖,摇曳的烛光下……盒子的阴影中隐隐露出一卷精美的羊皮卷……
……《吉尔珈美什》!
那不是一年前他从巴比伦给她带回的礼物吗?
赛里斯惊呆了,他的目光又投向盒子深处……那里安静地躺着一把小小的木梳,几颗散发着幽光的鹅卵石,还有……一片枯萎的金栗色树叶。
他的心结结实实地一震,那把木梳,那几颗鹅卵石,还有那片枯萎的树叶,都是很久以前他送给妹妹的东西……过了这么多年,连他自己都把那些小小的礼物遗忘了,辛茜娅却还这么小心翼翼地珍藏着……
赛里斯静静的望着妹妹,疯狂跳动的心逐渐平静下来,仿佛化作一缕洁白的羽毛,闪烁着点点光辉,悠然飘进一片甜美的黑暗中……
他看着她跪在地上,温柔地抚摸着那些宝贝。辛茜娅把匕首举到唇边,颤抖着亲吻那雕绘着双头鹰的刀柄,然后心醉神迷地闭上眼睛,脸颊紧紧贴在刀背上,感受着微微的寒气一点点浸入自己的身体……
许久,她将匕首小心翼翼放进黄铜盒子,把东西一件件整理好,重新塞回柜子。看着一切都收拾得不留痕迹了,她松了口气,转过身,却遇到哥哥深沉的目光。
“啊……我不是不许你看吗?为什么……”辛茜娅像个做坏事时被当场抓住的孩子,小脸涨得通红,她又羞又恼地推开赛里斯,眼角都快掉出了泪珠。
“你……你一定会笑我孩子气的!……我不要再看见你了……”
赛里斯一言不发搂住那个拼命挣扎的小人儿,伏在她耳边低声说:
“辛茜娅,你这个小傻瓜……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我们都把生命中最后的部分交给了对方……我们早已别无选择……”
他滚烫的面颊反复摩挲着她的鬓发,梦呓般地一遍遍重复着咒语,甜蜜、深沉、绝望,既像蛮横的命令又像痴狂的恳求……
泪水无法抑制的滑落,辛茜娅终于颤抖着搂紧了赛里斯……
黑暗的浪涛吞没了大地,又在晨光中渐渐退去,摇曳的帷帐,闪烁的火光,苍灰色的天空,阴冷绵长的秋雨,周围的景物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一团火焰从地底升起,在苍穹中静静闪耀着,直到天地湮没在圣洁的银色光辉中,这光辉照亮了蔚蓝的湖泊,连绵的雪山,暗红色的巨岩,和安纳托里亚干冷荒凉的土地……
时间在轻柔的叹息中一点点湮灭,他们热烈地缠绕在一起,如同在宇宙诞生之初被黑暗劈开的一对天使,经历万年的磨难与等待后,终于重新融为一体。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将这两个紧紧结合的灵魂分开。
17
他原以为在这个时间几乎凝固的行宫里,自己的感情能慢慢平复下来……可命运女神的铁鞭还是冷酷地抽打着他的灵魂,他不断重复着同一个恶梦,梦见满地的蔷薇花瓣化作扑棱着翅膀的蝴蝶,密密麻麻落满了石壁,猩红的翅膀随着愈来愈炽热的气流起伏颤抖,直到血色的泪珠染透了整个墓室……
他总是冷汗涔涔地醒来,战栗的目光划过黑暗的天花板,回到蜷缩在怀中的小人儿身上……短短三天时间,辛茜娅一点点消瘦下去,娇嫩的面颊失去了红晕,深陷的眼窝里幽幽闪烁着一双美得让人心碎的泪眼……
一股交织着自责与罪恶感的柔情湮没了他的心,他轻轻吻干那苍白的小脸上的泪珠,低声说:
“辛茜娅,你累了……睡一会儿吧。”
“不……”她虚弱地一笑,“我不要突然从梦中醒来,却发现哥哥已经走了。”
赛里斯搂住辛茜娅,让她小小的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安心睡吧……我不会离开你的。”
“真的吗……你发誓不会趁我睡着时偷偷离开?”
“嗯……我会这样抱着你,直到你醒来。”
辛茜娅半信半疑地盯着哥哥含笑的脸,许久才温顺地合上眼睛。
甜蜜而忧郁的黑暗在火光下静静蔓延,赛里斯搂着辛茜娅,感受着那精疲力竭的小身体逐渐沉重下去。他失神地盯着天花板,思绪越飘越远。
他不顾一切地留在妹妹身边,现在,卡特鲁兹将军一定在发疯似地寻找他。这座废弃的行宫被密林包围,从外面不容易看出有人居住,但再过上两三天,他还是会被找到。
如果远在哈图萨斯的父皇得知了他对辛茜娅所做的一切,会怎么处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