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笑得几乎一双眼睛眯成了一道缝,连话说时都激动得面色通红:“好、好,我、我这便回家准备,五娘别嫌弃咱家家薄简陋就成,阿娘别的手艺没有,这好吃的好喝的还是有一手,咱这就算是说好了,待傍晚可一定要来!”
雪衣点点头,斗笠边流垂的白纱轻轻晃漾,“阿娘客气了,这一年来,五娘也没少尝到阿娘送来的点心,是五娘该谢谢阿娘和大雨哥的照顾才是。”
小山蹦了起来,大雨峻拔的身姿一转,背对着雪衣,脸上却张扬着阳光般的笑容,背着弯弓连忙朝山里头奔,回头放声大喊:“娘,我上山打猎,晚上回来给您加大餐!”
阿娘放声应着,挎了篮子,拽着浑身湿漉漉的小山往家里头奔。
雪衣又静静的立在萝水河畔,对着明香的青冢望了一会,提了篮子,向着你你山上的小屋往回走。
说是小屋,不过就是两三间简陋的屋子罢了。
地儿虽小,倒是收拾得干净别致。
竹林葱翠,飘着绿叶。
林子里,白衣胜雪,斗笠轻纱,雪衣手持一柄长剑,忽而点脚轻跃,忽而碧海腾空,忽而蛟龙回首,忽而挽剑长虹……
这一套‘无双无对’的剑法,自半年前身体大好之后,她便日夜练习,阿碧亦教她习得几成轻功。
自逃离追杀后,辗转到了这偏僻的村落,一病便是三个月,足有半年方才好了起来。
为了躲避耳目和以防万一,她恢复了原本的容貌,而阿碧则掩藏起容颜。
在这萝水河畔,她与阿碧相依为命,偶尔为村民诊病,兼酿酒为生。
远处,阿碧的身影归来。
她看看阿碧手上提的东西,知道阿碧一定又给她买了各色补品,阿碧匆忙迎上来便夺下她手中的长剑,掏出帕子为她擦拭汗渍,“公主,虽说习武可强身健体,但也不可操之过急,你大病不久,不宜太过劳累。”
她看看阿碧,道:“今儿的酒,像是都卖完了?”
阿碧露出个笑容,“县城的百姓都爱咱们酿的杜康酒,头里尝过的,每逢我去了,他们都回头来买,所以这几次都卖光了,我给公主买了些补药回,这些可不能再送人了,虽说你你山下百姓对咱们好,但是公主的身体也不可大意。”
雪衣笑了笑,道:“我知道了,你回来时去拜过明香了吧。”
阿碧点点头:“嗯,我还给她买了她爱吃的点心……”话未说完,阿碧雪衣眼中都有些酸涩的泪水,阿碧话一转,道:“今晚放清明风灯,咱们一块为明香祈福。”
两人提着东西,双双进了屋。
寂静的小屋里,雪衣取下白纱斗笠,问道:“事情怎样?”
阿碧朝门口探一眼,关了门,走回来,摇了摇头,“只怕难,老太妃如今封为了太上太妃,同八王爷一道都住进了别宫,别说接近,见一面都难。”
雪衣脸色缓缓沉了下去。
阿碧接着道:“如今八王爷做了摄政王,大半时间都在朝堂之上,皇宫内院,不易近身。”
雪衣缓缓微眯起水眸。
去岁四月,皇上驾崩,紧接着太子忽染重病,太子带病登基,皇后把持朝政。
朝中各党争权夺势,当她终于从昏沉的病况里清醒,却惊闻朝中巨大传闻!
皇后陷入你乱宫闱的漩涡、七王爷被圈皇陵、五王爷被调离帝京,四王爷身陷与东匪帮的江湖仇杀之中,以宁河王为首的外戚一党以叛乱之名纷纷下狱,多数处以极刑,少数被流放!
景王击败各路党羽,夺了皇后外戚专权,以太子染病为由,一夜临政,成了东陵国的摄政王!
其雷厉狠辣的行事作风,高深莫测的智谋策略令多数朝臣闻之心惊!
景王、八王爷!
竟然,就是那住在香雪园中带着面具身坐轮椅的,南宫先生!
还记得,那一日惊闻此消息。
她以为,那是在做梦,
她以为,那必然是天大的荒谬,天大的笑话。
可是,不是。
他就是他,是八王爷,是她所嫁之人!
原来,这一切都是场惊天的计谋!
那三个月的点点滴滴涌上脑海,千思万想,却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八王爷并没有死,却要她和亲入景王府守孝?
他隐藏身份或许是为了朝廷争斗,可娶她一个煞星入门守孝却是如何都说不通的,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让坊间对他的‘死’更具有说服力?
事后想来,所谓的南宫师傅,其实景王府知道其身份的人不少吧。
比如,老太妃的紧张关心,
比如蝶双、比如玉蟾、比如他贴身的将军、文书。
所以,那牌位上才会故意漏掉一笔,以避忌讳。
所以,他在景王府中,俨然如一家之主。
那么,他的伤,究竟是因何而来?
回想过往的种种,心中隐隐惊觉,会不会,那梦境里与她欢爱的男子,就是他?
可是这一切,她不肯定。
也或许,那男子并不是他。
总觉得,自从入门那日,景王府的人便对她有着一种莫明的恨意。
这恨,又是从何而来?
她不明白,半年了,始终不得其解,只是那段逃亡的日子却深深烙印在心底,多少次的死里逃生,多少次被逼上绝望的边沿,孩子的死去,明香的牺牲……
那一场绝情的家法,让她,从此再也无法生育……
她势必,带着这恨,带着这满心的不解,带着种种的冤屈,向他,向老太妃,向景王府,讨要一个公道!
该索求的,她怎么能就此忘过。
仇恨的焰火一天天在胸中越渐膨胀,时常噩梦中,都是那一场无情的家法,鲜血淋漓的梦境,困扰了她一年之久,她甚至还听得到孩子的哭声……
耳畔,阿碧的声音将雪衣从往事里拉回。
“公主,别灰心,老天若是有眼,一定会让咱们想到办法。”阿碧说着,眼底燃烧着火焰一般的恨火。
伤害公主的人,都不可饶恕,
明香的仇,不可不报,
景王府的人,必然要为这一场阴谋,为这一场绝情付出代价!
山下,阿娘家中。
“来来、来,这边坐,大雨,快给人五娘把凳子擦干净了,小山,去,快把娘备好的女儿红拿出来,快去!”打从雪衣和阿碧一入屋,阿娘母子三人几乎是忙得不亦乐乎,备好的饭菜都上了桌,阿娘拉着雪衣挨着自个儿子坐在一起,又拉了阿碧坐在她自个儿身旁。
雪衣起身,让阿碧将带来的一坛子酒拿来,雪衣把酒递给阿娘,道:“阿娘,这是我亲手酿的杜康酒,今天,阿娘不妨也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阿娘一味的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的点头,“好好、阿娘今儿有口福,咱们不醉不休。”
雪衣含着笑,缓缓,将头上所带蒹葭斗笠取下,白纱飘动,一弯青丝如瀑倾斜而下……
阿娘一家三口,张大了嘴巴,这一年来,雪衣头一次上别人家中吃饭,因此,他们也是头一次见她将这斗笠摘下,看清了斗笠下是一张怎样颠倒众生的容颜。
阿碧吭了一声。
雪衣嫣然一笑。
大雨清俊的面容上腾起一抹薄淡的红云,连喉结也不自觉滚动了两下,一瞬不瞬盯着雪衣的脸,阿碧一声咳嗽,阿娘缓过神来,嘴里结巴着连话都忘了怎么说。
她这山村野妇,哪里见过这般精致的美人儿,简直就像画儿上的人,说是天上的仙女也不为过,哎哟哟,真真,真是打心眼里爱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