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啊,这温泉的水还挺舒服。
唯一可惜的是,她不敢卸下衣物,唯有和衣一块泡在水里,只褪下最外的衣裳。
八月里的草原星河璀璨,仰头闻着芨芨草刮来泥土的清香,远处毡包间营火跳跃,不时风中荡来马头琴悠扬的歌声,哗啦啦的水音,细细地流淌。她细细享受着,倒也品出些不同于中土的乐趣来,她指着漫天的星子画画,画出师傅俊美的脸庞,也不知师傅会不会为她担心,恐怕师傅他老人家一心放在那朵雅公主的身上,早忘记她这徒儿了,想罢,把手往水里一挥,溅起的水花模糊了刚才凭空勾勒出的画像,只是那水面晃晃漾漾的,却倒影出另一张脸来。
她瞧啊瞧啊瞧,这王还挺像的嘛,“咦,好巧啊,你怎么在这,真是阴魂不散啊。”
“是吗。”一道幽灵般低沉的声音从她而后传来,只见那水中倒影的脸臭臭的,虽然还是那么好看,不过他的眼睛似乎正在显示着他的不悦?可是这水里的人,似乎不会说话的吧?
吓!“见鬼了!”
“是吗,本王还未死,哪里来的鬼?”
她下意识转身,面前一道高大的身影如雪山一般立在她头顶,她扶着温泉边沿,差点滑落水中,却见他勾起一抹深意的笑,环胸看她:“看样子,你在乌桓过得很是惬意,倒是本王过于忧虑了。”
她往远处看,却不见了那两名领她来的侍女。
“放心,她们暂时昏睡而已。”他似看出她的疑惑,解说道。
看样子,他是找不出真凶,所以来救她了?
“洗澡。”他的回答简洁有力。
在他准备下水之际,她直觉的往岸上爬,“那个,我已经洗完了,这就穿衣来侍候王。”
“本王在水中,你要如何伺候,过来!”
她眉一蹙,反应过来:“王莫忘了,我只是奉师命,做您随身的军医,而不是贴身的奴才,啊……”她话未落,他已大手一拉,捉住她脚裸将她拽进温泉水中,她兜头盖脸呛了几口水,他捉住她双臂将她轻松提起,脸上挂着愉悦的笑意。
他真是越发受用她这狼狈的小模样了。
“给,替本王擦身。”他拿一件单衣搓成一团递给她。
不得不承认,这位仁兄真是变态,当初躲在草丛里装死人骗她上当不说,这会子明知她是个‘男子’,却用这般露骨的,放……浪的眼神盯住她不放,如不是师傅对她修了颜,换了嗓子,她真怀疑他已经戳穿她女儿家的身份了。
莫非,这漠北王真的想玩一次断臂山?
可是没道理啊,即使要断臂,那也该找俊美的师傅,而不是她这‘瘦巴巴的小子’。
他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还只是这片漠北土地上的一位酋长,众多游牧部族中的一族。他有七个兄弟姐妹,独他出生时娘亲难产。三天三夜,部族的天空上盘旋着一百零八只庞大的鹰鹫……久久未肯离去。直到请来萨满巫师,萨满巫师一通做法,当他呱呱坠地之时,那一百零八只鹰鹫以决然的姿态扑向冰冷的石壁,鲜红的血洒满部族的石壁,后来,那石壁上开出一簇簇妖冶的血红之花……曼珠沙华。
萨满巫师道言,那花,乃是黄泉之花。
而他,乃是来自黄泉的天之骄子转世,将统一漠北,独霸草原,独步天下!
漠北的游牧部落从来都是蚕食敌杀的关系,乱世的动荡终于让他的族人付出血的代价,那一刻,他才明白做为一个漠北男人该要拥有的志向。
他混入狼群,与苍狼为伍,只为习得一身所有人皆怕的狩猎本事。
雪耻,复仇!
他带领十五个兄弟白手起家,以魔鬼般铁血的手腕,短短几年内一举颠覆了混乱的游牧部落,漠北终于得到一席安宁!
他是漠北的王,从来不缺女人,独霸草原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他却觉得生命里始终缺少一样东西,是他未能得到的。
直到,那一日,他遇到了她,雪奴。
彼时,她还是那个瘦巴巴,白嫩矮小的‘少年’,那‘少年’拥有一双草原夜幕上最璀璨的星子也无法比及的眼睛,他本不悦被人打扰好梦,却奇异的发现,当他看到那双过分灵动美丽的眼睛,他很想好好拥有这双眼睛的主人。
大抵是她师傅的一手好本事,将她隐藏得很好,他从不怀疑她是个女子身。
可是困扰随之而来,让他这个身经百战的王措手不及。
他或许是草原上危险的鹰鹫,但他从没有试着爱过一个人,一个‘男人’?
天知道,他竟然会想要用力吻上‘他’的红唇!
天知道,他有多想搂着‘他’瘦巴巴,手感却奇异美妙的身体困觉!
天知道,他看不到‘他’,会想杀人。
这感觉,嗯……其实,会让他兴奋莫名?
那一次,是乌桓王子被人谋害,乌桓可汗领兵来犯漠北王庭,他不曾想到,她如此弱小的身子,却有勇气挺身而出,替他解困。几日不见正印证了中土的一句俗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虽然这话用在彼时的她身上,总觉有几分不妥。
乌桓王子的温泉里,他为渡气吻了她的唇,他想,当时从温泉里出来,她那惊愕,羞诧,又呆又傻,一阵青一阵白的模样着实可爱。若非还尚存着一丝理智,他会不顾一世英名加入断袖的光荣行列。
事实上,他也的确付诸了行动。
他不懂什么是爱,但他想宠她,他不懂什么是爱,但他想给她最好的。所以他永远不会忘了,当那一晚他发现她女儿身的事实,他已发誓要将这小骗子永远留在身边惩罚她那些夜里,带给他的煎熬和痛苦。
一夜极尽的缠绵,他想要的从来都是索取,但他想要的不止是她的身子,而是她整个人,她的心,可她却带着他莫大的惊喜逃了。他领千军万马,铁骑几乎踏遍整个漠北草原,只为追回那骗走了他的心却又不负责任落荒而逃的她。
那时,他并不知道,白殇会爱着他的徒儿。
而雪奴,也爱着她的师傅。
他把最好的给了她,将随身所带的千古奇物红河血玉给了她,将所有漠北王庭最美的鲜花给了她,将最贵的绫罗绸缎的给了她,将他每夜的恩宠皆给了她一人,可他却永远得不到她一丝一毫深情的眼神和笑容。她所有的美好都只在她师傅,白殇面前方才展露,他意识到,这让他愤怒,让他痛苦,令他无法控制的深深嫉妒。
萨满巫师言:“若要消除嫉妒,便得消除嫉妒的根源。”
为爱,为留住她,他把妹嫁给白殇,断绝她所有的念想。怎料她悲伤离去,他疯狂寻她,她却到了回纥,再见她,她披着大红嫁衣,嫁给回纥的王子。
“雪奴,你真的,就如此恨本王?”
“我不恨你,王,我只是……不爱你啊……”
是,她爱的是她的师傅,是白殇。
他一直知道。
这一生,他听过最残忍的话莫过于此。可深爱一个人,他便不舍她受到任何伤害,即使要用他的命来换,他也无悔。即使她不爱他,他也不想失去她,放开她的手。
漠北流传着这样的传说,传说让陵墓开满艳丽的黄泉之花,长眠与此的爱人,将生生世世轮回相爱。
还记得那一个夜晚,她踮起脚跟,在他唇上轻轻一吻:“我想通了,我以为这世上最宠我的人是师傅,但用性命来爱我的人,却是你,所以,我曾想过试着爱你,并且……我也真的爱上了你……我的王……”
那一夜他为他未来的王妃建造陵墓,建造属于他和她两个人的陵墓,让陵墓开满黄泉花,死后,长眠于此,来生,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