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喝了口茶,晃着茶杯里的茶底说:“有时候人什么都不明白,反而干工作有劲,什么都明白了,倒觉得干什么都没意思了,都很现实了。”
杨木望着刘清,洗耳恭听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刘清放下茶杯,一笑说:“慢慢您就明白了,现在我再解释也没有用。”
杨木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刘清走后,杨木在办公桌前又坐了一会儿,好像仍然有一种要诉说的欲望,他想起了李松涛,他写书还是李松涛提示的呢,自从那晚在夜总会分手后,杨木再也没跟李松涛联系过,但他直觉李松涛是可以给自己带来好运的人。于是,杨木拨通了李松涛的电话,李松涛刚出差回来,正睡觉呢。杨木把自己最近的成果如实跟李松涛汇报了一遍,李松涛颇为得意地说:“老兄,还是我的设计到位吧?我再为你设计一下,你马上购买先进医疗设备,盖楼房搞基建。……”
杨木打断李松涛的话说:“这事沾不得,前几任院长都这么搞,医院已经欠下一屁股债了。”
李松涛问:“那几任院长的命运如何?”
杨木想了想说:“他们个人的命运都还不错,有的到了局里,有的调到别的医院。”
李松涛一笑:“杨木啊,我要是你,我只问自己的前程,别的话我就不好讲了。”
杨木刚要说话,李松涛就把电话挂了,杨木坐在椅子上发愣。
四十一
吉瑞苏醒后,警察就开始审他。
警察最初并没想审他,只是随便询问一下,毕竟是两个上了年纪的男女,虽说铁塔公园一向被视为本城的浪漫之地,但警察怎么也不会往邪路上想这两个男女,他们早就不是浪漫的年龄了。
警察只想问明白吉瑞为什么在深夜跑到铁塔公园,又为什么突发了心脏病,那个打110报警的女人是路遇者做好事?还是两人一起到公园游玩?彼此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吗?吉瑞是哪个单位的人,退休了还是在岗?……警察询问的目的只想作个详细的记录,上边有规定,凡是110处理的情况一律都要做详细的记录。
吉瑞见警察拿起笔和本,心里一下子就慌了。开始还是按着警察的询问回答,当警察问到那个报警的女人是怎样遇见他时,吉瑞的脸色刷地变白了,额上的汗一点一点渗了出来。
警察奇怪,还以为面前这个老男人心脏病又发作了,后来观察发现,不是来自他身体内部的毛病,而是心理上的毛病,这个老男人的心中一定窝藏着什么,他的神情总有一种鬼鬼祟祟的感觉。警察就想起前段时间他们无心插柳之中逮到的那个嫖客,那是一个大学退休的教授,老婆跟儿子在日本,他一个人闲得无事就开始找女人玩,因为他年龄大了,又不肯出大价钱,便专找那些四十多岁的离异女人。幽会的地点尚不固定,有时在公园,有时在影院,一旦谈成了交易,老教授就把女人领回自己的家中,做完性事,老教授还将心理感受写下来,已经记了厚厚的一本。这个老教授就是在山上的铁塔公园被逮住的,当时他正跟一位中年女性谈生意,可能没谈妥,老教授却心急地动手了,正赶上巡警来山上巡逻,女人叫喊起来,老教授便被警察抓了个正着,后来又从他的家里搜出了那本日记,老教授在日记上写道:“多么美妙的感觉啊,活了一辈子,刚刚知道女人们是如此丰富多彩……”时逢全市扫黄打非,老教授的日记被媒体公开披露出来,全市上下一片哗然,当时市民中还流传起骂男人的顺口溜:“男人六十是疯狗,见了女人咬一口。”
警察想到这里,立刻对吉瑞警觉起来,谁敢保证眼前这个还不算太老的老男人不是跟女人谈皮肉生意呢,否则黑天半夜的,他跑到山上去干什么?商品社会,人都变得现实起来了,及时行乐的心态伴随着许多人行进的人生。
警察是个中年人,有很丰富的审案经验,他看了吉瑞一会儿,故意问:“是不是心脏病又发作啦?”
吉瑞失魂落魄地抬起头,想把自己的神稳住,可就在他抬头看警察的时候,他的眼睛迎面碰上了警察的眼睛,警察的眼睛很亮,里面放射出一种光,一种审视吉瑞内心的光,探照灯一样,将吉瑞的内心探了个一清二楚。
吉瑞又慌乱地把头低下了。
这时,警察跟着问了一句:“说,你跟那个中年女人是什么关系?”
“没、没什么关系。”吉瑞额上的汗一点一点渗了出来。
“没什么关系你紧张什么呀?如果你们是偶然的路遇,你应该感激人家,没有她的报警,你的命早就没了。可我在你的脸上看不出感激的表情,同时我也怀疑深更半夜的,你和那个中年女人真是一种奇遇吗?两人为什么同时都到山上去,又在你心脏病发作的时候遇上了她?……”警察的问话带有诱供性质,这在审案中是不合法的。可警察又必须这样做,很多案子的真情都是警察诱供的结果,审案过程中的合法与不合法往往视情节而定。
吉瑞悄悄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警察,警察也正看他,这使他的心越发慌乱了。但吉瑞在慌乱中似乎又有了一丝清醒,他争辩道:“生活中的很多事情往往就是一种巧合,因为巧合才具有戏剧性。”
警察一愣,感觉这个不算太老的老男人说话还有些文采,便讥讽地说:“老同志,我跟你可不是练戏剧台词,我跟你说正经的呢。”警察故意往吉瑞的身边凑了凑说:“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实话告诉你吧,那个中年女人早就把你卖了,他说你调戏她,还说你想嫖她,她说了实话,我们也就放她走了。”警察几乎在诈吉瑞。
“她胡说,她怎么能信口胡说呢。”吉瑞激动起来,因为激动,他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发紫。
这时警察有点害怕,他担心这个老男人的心脏病发作,便起身给他倒了杯水说:“老同志,不要着急,把事情说清楚,我们就送你到医院,或者让你的工作单位来人接你。你在哪里工作啊?”
吉瑞喝了口水,情绪有点平静了,便将自己来这座城市的前因后果统统说了一遍。
警察听得直发愣,不可能吧?如今还有这样犯傻的人吗?要找自己曾经伤害过的女人忏悔,这简直太有戏剧性了。警察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宁肯相信自己的逻辑推理,他觉得眼前这个老男人是跟那个嫖娼的教授一样的人,不可能有什么高尚的情操,因此他说的很多话都像故事一样,让他不相信。
吉瑞看出了警察的心理,进一步强调说:“如果说我的从前是处在一种浪漫的对人生不负责任的状态之中,那么我这次来寻找毛小媚就是想改变自己的生活,真的,我只想过一种正常人的生活,可至今没有人能够理解我。”
警察还是不相信吉瑞的话,他甚至觉得他的精神有点不正常。他准备把毛小媚再喊来问一问,因为那个叫毛小媚的女人走的时候也没说清楚她和这个老男人的关系。
警察就到屋外跟另外一个年轻的警察说了几句话。
吉瑞在屋子里听见摩托车的发动声。
不一会儿,毛小媚被摩托车带来了。
中年警察让毛小媚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他看着毛小媚,指着桌上的笔记本说:“这个叫吉瑞的男人交待说你是他过去的情人,是这样吗?”
“胡说,他胡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我是在晚上散步的时候发现他晕倒的,人能见死不救吗?”毛小媚板着脸,一副严肃的表情。
警察紧接着问:“深更半夜的,你到山上散什么步?”
“我有这个习惯,我是跳舞的演员,我要保持体型,必须每天爬山锻炼。”毛小媚强词夺理。
“这位大姐,你有点太不诚实了吧?如果你说的话是真的,那么他就是撒谎的人了?要知道我们在处理案子的过程中对撒谎的人是要加倍惩罚的。”警察指了指吉瑞。
吉瑞急忙说:“我没撒谎,我说的句句是实话。”
毛小媚说:“我说的更是实话,警察同志,我再跟你重申一遍,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我报警是学雷锋做好事,看起来这好事真是做不得呢。好了,我还有事呢,我得走了。”毛小媚转身要走。
吉瑞这时跳了起来,他几乎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大喊:“毛小媚,你不能这么无情啊,女人啊,怎么都这么无情啊?!……”话音刚落,吉瑞感到心脏绞得难受,他突然昏迷过去。
警察手忙脚乱地跑到屋外,又喊了更年轻的警察,两人匆匆将吉瑞抬上车,送进医院。
毛小媚跟着出门,在车发动的时候,她趁机溜了。
不久,扫黄打非再度兴起,省内一家媒体想寻找嫖客改邪归正的典型事例,找到110执法大队,恰好中年警察值班,记者循循善诱,启发他回想一些典型人物,中年警察就把吉瑞和毛小媚的事情说了出来,说到最后,中年警察又补充说:“这事不算太确定,好像跟你想采访的内容贴不上边。”
记者嗯嗯了几句,未置可否。
……
没几天,省内的报纸用整版的篇幅报道了吉瑞的事情,通栏标题是:《一个嫖客的忏悔》。文中很多内容都是记者凭空杜撰的,写得生动诱人,上面还发了一幅吉瑞的照片,不知是110提供的,还是记者在哪里偷拍的,报纸卖得特别火,市民几乎人手一份。
吉瑞并不知道这一切,他已经转回自己所在的城市,并在医院里准备做心脏搭桥手术。
毛小媚却看到这份报纸了,她气得直在心里骂娘,好在上面没提她的名字,她也就不想惹这个是非。偶尔她还会在心里发出一阵快慰的微笑,觉得自己对那个医生的报复总算有了一点效果。多行不义必自毙呀,她回忆着那个来找她的吉瑞医生,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真实模样。
院长杨木在办公室主任刘清的怂恿下,准备将京城研讨会的情况详细向吴局长汇报一下,杨木已经跟吴局长约了好几次了,吴局长都因开会而把听汇报的事情推了,今天总算有了一个空闲的时间,吴局长的电话刚刚打来,杨木就喊上刘清跟他一道去见吴局长。
刘清有点犹豫说:“还是您一个人去吧,局长要听您一个人汇报。”
杨木说:“不,你必须跟我一道去,场面上的客套我不行,到了局长面前,许多场面上的话还需要你周旋呢。”
刘清说:“那今天要带个车喽。”
杨木本来想说打的士,看刘清摆出一副讲究排场的架式,只好等着司机来接他们。
刘清跟司机通完电话,转身对杨木说:“院长,你总是这样没官没位的样子可不行,要知道在我们中国摆官架子是一种时髦,摆不起官架子,谁还看得起你。车是给你院长用的,你老不用车,司机都弄不清怎么回事了,一天到晚一个人忙工作,忙了半天,谁又能理解你呢?你总不能手下连一个听差的也没有吧?”
杨木看了刘清一眼,半开玩笑说:“你不就是我的听差吗?”
“光我一个听差就行了吗?左膀右臂,你应该懂吧?”刘清有意识地说。
杨木还是笑笑,脸有点发红,刘清的话显然触到了他的哪根神经,但杨木对刘清的话是不反感的,他的确应该跟刘清学习几招,特别是官场上,他总是一副不谙世故的样子肯定是不行的。
这时车来了,司机稳稳地将车停在杨木面前。
刘清拉开车门,杨木坐了进去,随后刘清也坐了进去。刘清坐在了副驾驶的位子上。车开以后,刘清转身对身后的杨木说:“很多领导喜欢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这是一个误区,副驾驶的位子是比较危险的位子,要给领导保驾护航的人来坐。”
杨木说:“刘主任这话说得不对,如果是危险的位子,你最好不要坐。”
刘清半开玩笑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杨木忽然笑出了声。
司机也跟着笑起来。
刘清接着说:“司机呀,其实咱们院长挺随和的,只是他工作起来发狂,所以大家会感到他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
司机忙说:“没有没有,院长这人挺好的,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俗事。就是这车应该换了,两任院长都坐的桑塔纳2000,十几年了,真该换换了。所以杨院长不愿意坐这辆车,在路上经常熄火。”
杨木急忙说:“我不坐车不是嫌车破,而是没必要摆这个谱,家里离医院没有多远的距离,徒步行走还锻炼身体呢。我在国外学习的时候,经常徒步行走,已经养成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