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们一起坐上我们这一程暂时的驹一一一辆白色切诺基,连同司机师傅共6个人,虽说是略有拥挤,但很热闹,互相自报家门,很快就熟悉了,有时候这种情景的交流,往往显得率真,大家都暂时甩掉背景。我知道了穆安迪是一个超级发烧友,热爱户外活动,本职工作是某机关公务员,他倒是不怎么多话,但眼神很亮,说话很有质量的那种。
很快两个小时就到了日月山,这里就是进青藏高原的第一个台阶了,海拔有3520米。正是七月,绿的青稞和金黄的油菜浓得遍地,看惯了城市里乌蒙蒙的天,被这里洁净纯烈的色彩击得似乎视力也好了很多,我们向山顶登去,已经略有些高原气喘的感觉。山顶的日亭、月亭静静地灌满瑟意十足的凤。
那时候这座山还没有现在的名字,它叫做赤岭,美丽的文成登上山顶,距离长安已经是回头难望了,她悲切中将宝镜掷出,宝镜坠地为二,化为金日和银月,赤岭因为这段故事也添了新的意义,从此,一位勇敢的女子柔弱的肩膀竟担起了和解对立和尖锐的国家使命,她的温婉在青藏高原上抵住了寒风,她的笑颜化解了金戈铁马。
而她在此流掉了她所有的泪水,泪水汇成清河,竟一反常态地自东流向西去,其实它是向青海湖汇去的内陆河,可它周围所有的水都朝东去,只有这条河显得独立和忧伤,人们愿意注于她美丽的故事,愿意是文成的感染而致。
我们站在河水边,河水曲曲弯弯,周围的小沙丘,小草场显得安静而苍凉,河水像是怀着点心思,弯弯曲曲前行,在每一个弯处积留一点回忆和记忆,等它投入它最终的怀抱,也就抛却赘累了。水面的细细波光,含着窈窕,含着晶莹,似乎早已轻了历史,轻了沉重,显现一幅银河的洁白模样了。
大家都有些激动,这是真正进入高原的开端,天如此蓝,云朵的形态和气势让人不敢相信,在城市里久违了对云的描述。碧云天,黄花地,天色连波翠。甚至这一份炎夏的寒气,这一份气喘的感受,也让人直想抒情,最后倒没有语言了。
我只是觉得,风吹透了我的肌肤,眼睛也穿透了空气,我就想这样,切切实实,痛痒清晰。
后来我们直接去了青海湖,因为时间有些紧张,也不愿赶得太紧,就齐刷刷去了湖边,像一排傻傻的孩子,等待一次曰落。
湖水是青色的,它既不是大海的蔚蓝,也不是湖水的碧绿,它独特的青让人迷恋,因而它确实是湖,但实在像海。
我们坐在海边,回过头还能看见日月山,看见湖边大面积的油菜,这种金色和湖水的青让我想到一块璞玉,它应该在每个看见的人的手中。
(我已经一整天没有想到小非了,我离感觉这样近,却离他那么远,他轻得像空气,我不知道能否抓住。〉
我们当然看了一场完美的日落,红云将我们每个人的脸颊都烧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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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房宾馆挺好的,居然在烧暖气,这里晚上在零度以下,真是不可想象,西安还热气腾腾呢。
夜里的星星惊吓了我们,那么大那么亮那么密集。城市里灯光就是人造的星星,天空里的繁星点点早已成了很旧的梦。我们贪婪地仰着头,哑口无言。我隔了很久,问了一句很傻的话:那一条是银河吧?
肇
2000年7月23日在青海湖醉了眼
麝
睡了一个香甜的觉。
昨夜很晚了,舍不得那一天的星幕,几个人已经把房间里的毯子披挂上身,瑟瑟地挤在一起,互相取笑,脸有点冻得发红,眼睛却一个赛一个的亮。
我们像几个童年芳菲的少年,寻到北斗星,寻到长庚星,寻到牛郎,寻到织女,充满憧憬地寻着自己的星座。
有一首歌是郑钧和黄贯中唱的,名叫《大地》:多少年,向往的日子,总感到古老神秘,多少篇光荣的历史,我已经记不清,千千万万的身影,在大地的怀抱,弯弯曲曲的流水,涌在心底,眼前不是我熟悉的双眼,陌生的感觉一点点,但是他的故事我怀念,回头有一群朴素的少年,轻轻松松地走远,不知哪天才相见。多少段难忘的回忆,他说来并不稀奇,多少次艰苦的开始,他一样捱过去,患得患失的光阴,只是从前的命运,奔向未来的憧憬充满大地。
我想起这支歌,充满忧伤。我觉得自己是一朵那么小的花朵,天空很高,地很广大,我只是小小一芥。可我想在我的天地里有盛开的感觉,自在新鲜,清晨我挂着水晶一样的露珠。
在车上,师傅姓刘,豪爽的西宁汉子,放给我们听青海的民歌,叫花儿,像我们陕北的信天游,有着浪漫的名字,和当地的风月丝丝相连。
有几句歌词:
太阳上来照西山,
手扒:了娘娘的轿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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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走庄子走塄坎,专听个花儿的少年。
早晨我们吃早饭,穆安迪那个西宁的朋友小苏,介绍我们说在蒙语里青海湖叫“库库诺尔”,藏语叫“措温布”,意思都是“青色的湖”。我们今天要好好去领略一下青海湖的魅力了。 ‘
驱车先去鸟岛,这是来青海湖的重中之重了,其实鸟岛的盛景是在四、五月,斑头雁,海鸥,鸬鹚……各种漂亮的鸟儿陆陆续续从印度、尼泊尔、赤道附近迢迢而来,在这片浩大的水域小岛上生儿育女,爱与自由是这里的主题。我总是惊奇于自然的安排,它总会有一种让你感动的秩序,这些鸟儿怎会知道,离它们如此遥远的高原上有这么一片自由的天堂?于是它们扇动翅膀,越过高山大河,从一个季节到另一个季节,旅途的辛劳就是为了更好的清晨与黄昏。这样的一种真实,一种情节,一种坚定的自由感发着我。
观望着一个丝毫不受来客影响的宁静的世界,其实四周都是鸟鸣,它不同于我们在城市里动物园或老人手中笼内的那些鸟们,那种叫声短暂而华丽,而这里的鸣叫,你能感到它对空气的震动和回声,嘹亮又绵长。
但我听着此起彼伏的鸟鸣,却感到非常宁静,而眼前似乎幻化成一部无声的黑白电影,只有飞翔来来往往。
虽已是七月,但鸟儿的数量还是让我们欣喜,它们在一个乐园,而我们捧着《失乐园》在夜半的汽车声中唏嘘。
鸟岛并不大,大约只有0.1平方公里,湖水成了它的背景,它像是背景上一点活力的呼吸,那些雁和鸥上下盘飞,起起落落,看护它们的孩子,温情的爱侣轻啄耳鬓。岛上并没有树,也没有花,但芬芳自由的空气清凉了我们每个人的眼睛。
这一大片水草丰茂的湿地,给了鸟儿栖息的家,岁岁年年永远不渝,而这些美丽而又自由的鸟儿每天在这里挑弄着水面的波,嬉戏着水上的阳光。是不是有这么一种女人,就像这样的情境,她本是温和娴静的,有时候也会显现妖冶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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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到湖心有一处小山,小苏告诉我们说是海心山,大概也只有1平方公里,岛上有庙宇,香火很盛。想这是一个宝地了,四周浩淼的湖水无边,佛心也一样清静高远了。我们听到一个传说,说是远古时期,青海湖还是一片草原,草原中间有一眼很深的泉水,平日盖有石盖。有一天一个路人揭开石盖饮水解渴,走时却忘记盖回去,泉水就不停地涌出,汇成汪洋一片,这时候西王母就调遣了一座小山盖在泉眼上,湖水就停止了上涨,这座小山就是海心山。
想这个路人也是功不可没,成就了这样一片神奇的水。离开鸟岛,朝东北上了不远处的小山,山旁水边一座峭壁,峭壁上面是圆圆的顶,有黑色的密密的鸬鹚栖息在上面,单纯有趣,这是一个鸬鹚的部落,每一只站立的鸬鹚,都扭着脑袋,姿态专注,整齐划一。
这个山坡上有彩色的经幡,随着没膝的高草一起招展,我们在其间留了很多影。
有穆安迪在,我们几个女人刚好摆脱了对相机的不满,轻轻松松享受专业人士的快门了,说好回去再清算。
发现小穆这个人特快活,任何时候都没见他蔫过,相貌明朗,言语明朗,浑身上下都让人感到朝气。我很少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我是喜欢寻觅那些颇有内容的感觉,不一定说出来,但感觉已经溢满。经常因为某人的一个神情或举止内心澎湃,我们是典型的小资动物,每天为自己营造出来的气氛和制造的故事伤感不己,伤感是我的营养,而你在这个穆安迪身上,觉得伤感很可笑,他似乎和这一类的词绝缘。 ,
知道他比我们几个大5岁,还是有60年代后期和70年代初期的差距嘛。
代沟。相处很愉快,我倒也没有多少兴趣和他聊太多。
后来刘师傅开车走了一片荒路,游客一般是不往这里走的,他带我们去了二郎剑,这是一个长堤,从岸边直插湖中,就像一把利剑,在温柔的湖水中显出一副杀气。
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我们几个快乐撒欢,有很多野花,有漂亮的一丛丛的灌木,长堤旁的一小片很细的沙岸,刘师傅说谁要想游泳,这里很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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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几个吐吐舌头,哎,只会在酒店里标准的泳池里驰骋,这里,想都不敢想。但那感觉太诱惑了,穆安迪、刘师傅和小苏看来都是健将,将衣服搭在灌木上,就都扑向青色的迷人的水,一会儿就远了。
我和美美,小亚坐在沙上,随意折些小花,眯起眼睛,静静地,阳光照着,似乎有嘶嘶的轻微的空气燃烧的声音。
因为我们要去玉树方向,就不做环湖游了,这里每年都有祭湖活动。下次吧,让我们也按顺时针方向绕湖一周,拜谒神灵,还有湖东的金银滩草原,也是我梦寐之地。
2000年7月24日星海的火烧云
青海湖非常大,你完全感觉它是海,在这样一片高原上,它是一块温润的玉,含着千万年来的天光云影,旋转流离,它就像偌大的经轮,永不停息,显映着高原的沉升变迁,显映着历史册页中踏过的那些人和永不会忘记的故事。
它还有什么呢?它会不会有我们这些远方来的过客,我们的迷惑,希望和未来会不会在经轮里显露一丝玄机呢?
夜里的梦都是湖边的水一波一波的,我很想变成一条鱼。早晨起来记起我的“以我为鱼”:我的光荣放置在透明的鱼缸中I我的潜意识中的负累重重的自我7就坐在鱼缸那岌岌可危的边缘看着鱼缸中的水在阳光中在鱼缸外的影子
我千年前在深海中升腾起我的离开的梦想7己经沉淀在那里成为最不起眼的珊瑚我终于离开了I离开了I离开了I我以为我会窒息的我的与生俱来的气息我的我从没有专心凝视的风景我的自我就坐在岌岌可危的边缘我已经曝晒在我渴望的阳光中我曾为耻的一对腮竟成了可笑的大旗I我美丽的尾巴只有苍白的拍打离开了离开了I在我干涸的一瞬I我是面向天空那是海洋吗I那多么像海洋
我这会儿想起了这首诗,似乎是找到了我千年前离开的地方,去鱼缸里生活,在天空中找寻海洋。在这几天短短的旅途中,我一直一点一点将迷惑的自己提出来涤清,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可我明显觉到了发自内心的一点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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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我们出发,往玉树去,因为赛马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这是玉树草原最盛大的节日,我对玉树有着极美的怀想。
距离玉树大概有900公里,但路面大部为沙石路,车速不会太快,要走两天时间,我们今天计划到海南州的兴海县留宿。
早听说去玉树的沿途是很美的,也不枉费两天的遥远车程。果真如此,一条路似乎要伸向天边了,四周很开阔,有丘陵状的草场,真是牛羊成群,花儿遍地。第一次见如此多的羊群和牦牛群,很兴奋,几个女人尖叫不断,开车的刘师傅见我们这些人,好脾气地笑着。那些远处的牛羊就像散落在绿毯上白色和黑色的珍珠,因为阳光熠熠夺目。有时候路边不远有一些黑色帐篷,那是牧民流动的家,它们赶着牛羊,随处栖息,要是换了我们大概无法活吧。他们看见有车过,会友好地招手,黑黑的脸上有你不能抵抗的路人的温暖。
我想起我们居住的高楼,对门而居,老死不相往来,进电梯上下楼梯,目光茫然,表情冰冷,城市里讲究个人空间。而在这里,大家都是属于自然的。
有时候一片云过来,山坡上就有诺大一片影子,放眼望去,一坡阳一坡阴,天蓝得令人窒息。有一大片白色的羊和一大群黑色牦牛流畅地散落在草场上,中间站着一位藏族姑娘,她穿了一身火红的衣裳,站在那’望着我们,单纯又热烈。
车上放着《青藏高原》,我们都跟着大声唱:我看见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虽说是挺傻的,但真得情不自禁。
大约下午5点多到达兴海,我们吃了晚饭,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刻,我们又一次被眼前的情景惊吓了。
在招待所旁一大片空地上,我们齐刷刷面向西方,西边的天空大概只有向梦寐索求吧。
金色的,紫色的,黑色的,五彩壮阔的云以各种姿态铺排翻卷,而太阳在其间射出十几道宽大清晰但绝不刺眼的光芒,燃烧的天堂,我想起中学时读过的一本琼瑶小说。
视觉被强烈地刺激着,我觉得视线在尖叫,在一片无声的背景中。 ,
穆安迪要登上一截土墙拍照,我也想上得更高看看,他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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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手一把将我拉上去,我突然感到那只手的异常厚实和宽大,我像一朵云被他坚决地拉了上去。我看着火烧云,想起在西宁做过的那个梦,那个梦里的手。在这样的情景下,竟有点瞬间的感动。
我们一点一点贪婪地捕捉着光线,直到满天星辰将燃烧的天堂换了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
2000年7月25日巴颜喀拉前后
鲁
大清早离开兴海,一路高原风貌,大约200多公里,首先到了温泉乡。这里大约也是因文成公主而闻名,当时文成进藏时曾在此设驿,西海龙王一路风调雨顺体佑公主,到这里后,
念公主旅途风尘,便赐予温泉洗浴,文成自然开怀,取名“温泉
0
现在的温泉乡已经是一个小型集镇了,顺着公路两边,楼房摊市也很不错,离开镇子,就看见一大片热气腾腾的温泉池,在一片开阔地上氤氲不止。因今天路途比较紧张,所以我们都极为失望地离开了,要不然享受一下高原上亿年来汩汩不息的温泉,来一场天浴,那真是太爽了。
离开温泉向西南走了近60公里,在公路左侧,又一大片湖水,叫苦海。在当地这些湖都被称为海子,我想这大概是远古时期,人们交通不便,那就都以自己的这片天地为世界的中心,以为它就是海了吧,这里的情景在内地任何一片水上也不会寻觅得到。
它就是传说中的天籁,高远清洁。在这里站着,根本不愿大声说话。觉得说话是最没礼貌的事情。
苦海是因为水质涩苦所以得名。在唐朝时它叫“列漠海”。在苦海西北岸有很大一片草场,被称为醉马滩,大概是这里的湖光山色,丰美水草连马儿也为之倾醉吧。
离开苦海向西50公里,到达花石峡。山上的岩石色彩五彩斑斓,两边的石峰峭立,是一处很特别的地方,在开阔了很久之后突然有这样一个咽喉,这里还真是青海海南州通向黄河源区域的关口,在古时就早已是兵场必夺了。我们今天从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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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通过,试图怀想曾经在这里可能有的场景,兵戈铁马,亦或是平静后的安然生活,都全部无影无踪了,风景依然千年不渝,我们已经是后来的后来人在这里一瞥而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