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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小乔剃头店(5)

尹家阿弟在举目无亲的故乡小镇上把一只手机当作了他的阿奶,自打早上一进入夕塘古镇之后,他的内心便一直充满了陌生和孤独的感觉,现在,阿奶的电话尽管半途中断,但阿奶熟悉的声音还是让他暂时感觉到稍有安慰。他对着手机叫着阿奶,说完了想说的几句话后,又朝着老屋走回去。这时候,他的思绪里再一次被刚才出现的那声叹息占满了。他抬起头看了看阴霾的天色和倾斜着飘忽而下的雨丝,他欣喜地发现,尽管现在没有阳光,但现在还是大白天。尹家阿弟开始安慰自己:大白天的,没什么害怕,也许是我听错了,也许那声叹息是我肚皮里发出来的,因为现在已经过了中午了,往日的这个时候我已经吃过午饭了,所以,我的肚皮在该吃饭而没有吃到饭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叹息,那是肚皮对我的抗议,对,就是这样的。至于那个白色身影呢,也许是自己看走了眼,因为早上刚到夕塘,走到东塘街邮车弄口时,被那个细长笔挺的穿白大褂的小乔剃头师傅弄得神魂颠倒,所以一不小心,就以为看到了一个穿白色长衣的人影了。这么想着,尹家阿弟便脚下的步子就变得坚定了许多。

尹家阿弟迈着坚定的步子奔向老屋,一脚跨进了屋门。这一回,尹家阿弟一眼就看清楚了面朝门口的墙壁了。尹宜昌以严肃的面容二十年如一日地面对着瞻仰他的人,包括他的孙子尹家阿弟。镜台上的香火已燃得差不多,镜台前的砖地上,一滩纸灰正冒着袅袅烟气,锡箔已化完了。尹家阿弟便仰起脑袋对着墙壁上的尹宜昌说:阿爷,刚才接到阿奶的电话,她说要给她找一块蓝花布手巾,现在我要找手巾了,您老不要介意哦。

说完这些,尹家阿弟便重新把手伸到了镜台的抽屉把手上,自然是第二个抽屉的把手。这一回,尹家阿弟十分顺利地打开了第二个抽屉。这第二个抽屉一打开,尹家阿弟的脸上就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尹家阿弟为之欣喜的原因并不是找到了阿奶的蓝花布手巾,他没有看到那块蓝花布手巾,他看到的是一块白竹布帕子,他的欣喜,是因为当他用两根手指拎起抽屉里的白竹布帕子时,他十分清楚地看到了一只颜色深重的雕花红木匣子静静地卧在抽屉底部。

尹家阿弟用白竹布手巾裹住红木匣子,然后双手托住,小心翼翼地把红木匣子端出了抽屉。这红木匣子托在手上果然是有些份量的,可以想象,匣子里一定有着沉重的物件,当然,里面一定是那块名贵的石头了。尹家阿弟为自己顺利找到了红木匣子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尹家阿弟转过身,看了一眼那只蒙着灰尘的八仙桌,想想其实应该先把桌子擦干净了再把红木匣子放上去,但是现在,他的双手端着红木匣子,就没有办法用双手去擦拭八仙桌了。尹家阿弟想算了,八仙桌是脏了点,但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摆,也只能摆在这里了。接下来,尹家阿弟对着墙上的尹宜昌郑重地宣布:阿爷,你的宝贝,从今天开始要由我来保管了,其实放在老屋里是不太安全的,我带回去会更安全些,所以,这一点,阿爷你是应该理解我的。以后我发大财了,我是要感谢阿爷你给子孙积下的阴德的,我有发大财的一天,也是因为你在天上对我的庇荫啊!

说完这些话,尹家阿弟便感觉内心十分坦然了。他看着灰尘扑扑的八仙桌上那只深红色雕花匣子,犹如看着自己挚爱的孩子,心里的快乐和激动有些抑制不住。但他依然表现得并不十分焦急,好似这打开匣子的举动是有着万人观瞻的一般。尹家阿弟用那块白竹布帕子擦了擦有些渗汗的手掌,沉了沉快要克制不住的喘息,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匣子,然后,两根拇指轻轻扳动匣盖,“咯哒”一声,这二十多年未开启的红木匣子,终于被尹宜昌的孙子尹家阿弟打开了。

尹家阿弟打开了红木匣子后,便发起呆来。他并没有看见匣子里有任何石头的影子,匣子里是一个黑色的小布袋,布袋里鼓鼓囊囊地装着如面粉一样的东西。尹家阿弟心想;阿爷真是做事保险,他知道这鸡血石很贵重,所以他把石头藏在袋子里的面粉中了。于是,尹家阿弟拿出黑色袋子,解开扎住袋口的一根发黄的棉纱线。然后,他把手伸了进去。袋子里的面粉有些结块,年数久远了,结块就对了。尹家阿弟的手掌因为面粉的结块而无法深入袋子的核心部位,于是,尹家阿弟干脆拎起袋子底布,“哗啦”一下把袋子里的面粉兜底倒在了八仙桌上。现在,黑色袋子里的东西全部摊在桌上了,可是尹家阿弟依然没有发现那些粉状物里有任何石头的迹象,并且这些粉状物,也不是白色的,而是黑色的。

尹家阿弟面对着一摊黑色的粉状物正发呆,屋里的墙角边,发出一些“悉悉嗦嗦”的声响,他转头搜寻,只见一只巨大而消瘦的癞蛤蟆正从黑洞洞的墙角里慢吞吞地爬出来,并且,这只癞蛤蟆爬行的姿势是一瘸一拐的。尹家阿弟看着癞蛤蟆,心里跳出了一句话:这只癞蛤蟆是瘸子。然后,渐渐地,尹家阿弟舒展的眉头纠结了起来,尹家阿弟本是洁净红润的脸色变成了铁青色,又渐渐地转为惨白色……

这一日午后,夕塘镇小云台街上的诸如刘记竹行、许记米行、王家织染店和陈家酒酿店里的人们,以及走在千米廊棚里的游客们,不约而同地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喊叫声。这喊声从送子来凤桥头的那幢古老木楼里啸然而出,划破了四月烟雨的夕塘镇上空,传到了永宁桥和安境桥头,传到了毛家弄和羊肠弄里,传到了望仙客栈和钱塘人家酒楼,并且余音缭绕、长久不散,这喊声让听到的人产生了强烈的毛骨悚然的感觉,这喊声,让四月烟雨的夕塘镇午后,陷入了一片惊惶失措的寂静中。

夕塘古镇已是入夜时分,雨变得更为细小密集,湿淋淋的石板街在昏暗的路灯照射下,发出冷冷的水光。夜色虽是渐趋静谧,但东塘街、小云台街以及邮车弄和牛家弄、羊肠弄里,依然有着阑珊的灯火。远处的永宁桥头,沿河人家窗口屋角上挂着的纱布灯笼亮着隐隐绰绰的红光。烟雨长廊的西头,依然有一片灰白的亮色,而东边的钱塘人家酒楼,已是陷落于沉沉的暮蔼中了。河里的乌蓬船象一群聚集在岸口觅食的鱼儿一般,船头和船头簇拥着,船尾呈扇状散开,静静地等候着游客租去游览夕塘夜景。因为下雨,所以游客稀少,河里只有三两只摇曳的乌蓬船,载着游兴不减的客人徜徉而过,船舱两舷上用蓝花布帘子挡住了细密的雨,斜插而入的水线便只是如轻扫那些客人脸庞的露,潮润的凉意,抚弄出女子之手的力,隐藏着阴柔的软劲儿。船头的丝竹弓弦奏出一些琮琮乐声,是吴越古戏的调子,缓慢优柔。也有撑着油布伞,端坐于船头的艺人,垂着眼皮,在丝竹伴奏下,唱着一些清冷婉转的曲调,似是某一部戏中青衣角色的唱腔。缭绕悠长的唱腔,让这细雨中的河边古镇,在四月的夜色中显露出别样的潮湿和阴凉。

尹家阿弟终于没能及时于当天赶回上海。因为这送子来凤桥头的老式木楼在二十多年里实在很少有人开启,所以,每年的清明或者冬至,尹家阿奶的两次祭拜活动便成了吸引人们去议论这幢老式木楼的谈资了。往年,尹家阿奶从镇口进来,便一路与过去的老街坊打着招呼,一直招呼到自家屋门口,弄得她一年比一年僵硬的腿脚和脖子酸痛不堪。她走进夕塘镇,先要遇到东塘街上的芡实糕铺子,颜家老板就远远地叫开了:尹家阿奶,回来啦,你发福啦!

尹家阿奶便在她那张皱纹丛生的胖脸上绽放出春天般的笑容:是啊,回来啦,这一向生意好吗?

尹家阿奶走到安境桥头,就看到了陈家酒酿店屋檐下飘动着的布幌子,鼻子里也闻到了醉香四溢的酒味儿了,尹家阿奶便站在安境桥上叫嚷起来:陈家老板,陈家老板娘,生意好啊!

陈家酒酿店里,一排又高又大的黑瓦缸后面钻出一个黑油油的尖脑袋,然后又钻出一个花白的圆脑袋,他们一起冲着安境桥上的尹家阿奶嚷着:尹家阿奶,你回来啦,你比上回来时又胖了点啦!

尹家阿奶又走上了永宁桥头,她看见了许记米行,再往小云台街上一路走下去,她又看见了王家织染店、刘家竹行……一路走到送子来凤桥头的自己家,尹家阿奶手里提着的一只贡篮里,已经多了一斤芡实糕、一碗甜酒酿、一把刚出炉的青笋烘毛豆。总之,尹家阿奶是难得回一次夕塘镇上的老屋,一旦回去,她是要受到街坊四邻的热情招呼的,当然,她在回应那些招呼的时候,情绪也显得十分欢欣鼓舞。但是,尹家阿奶在这二十多年里,始终没有在老屋里住过一夜,这也是令街坊四邻们感觉颇为遗憾的。他们眼见着尹家阿奶一年比一年胖,看起来是过上大城市里的好日子,日渐发福了。他们是很想知道尹家阿奶去上海后的生活情况的,他们也很想听听尹家阿奶对上海那个大城市的描绘,只是这机会在二十多年里,一直没有出现过。

这一年的清明前后,夕塘镇上的人们没有看到尹家阿奶一年比一年肥胖的身影出现在东塘街、安境桥、永宁桥或者小云台街上。这一天上午,他们只看见一个穿着棕色休闲上衣和米色休闲长裤、背着一只黑色大皮包的年轻人从他们各自的铺子前面匆匆而过。然后,有人发现送子来凤桥下的尹家老屋的门打开了,再然后,人们发现那个穿休闲装的年轻人从屋里跑出来,冒着雨站在送子来凤桥高高的桥中央发呆。接着,这个发呆的年轻人又回到了开启着门的老屋里,片刻后,人们便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啸叫声从那幢古老的木楼里传来。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这一年四月初的某一天,夕塘镇上的人们看到尹家老屋的那扇旧得剥落了油漆的木格子门就那样敞开着,直到夜深。不断有人到送子来凤桥头的尹家老屋来看热闹,人们看到了屋里的这个穿休闲装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就坐在老屋客堂里的八仙桌边,身后的镜台上,一对红蜡烛正散发出摇曳的火光。人们发现,这个年轻人长着一双很大的定泱泱的眼睛,这双眼睛与他身后墙壁上的尹宜昌的水泡眼如出一辙。

陈家酒酿店老板和老板娘说:这大概就是当年站在安境桥上捏着一根柳条玩水,一不小心丢了手腕上的铜铃的尹家阿弟吧。

米行的许老板说:这大概就是当年穿着开裆裤躲到我家米囤里,弄得屁眼里都夹着白花花的大米的尹家阿弟吧。

织染店的王阿娘说:这大概就是当年和他阿奶捉迷藏躲在我家染好的布堆里,弄得小雀子都染成蓝紫蓝紫的尹家阿弟吧。

……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的是在相互询问探讨,有的是在自言自语,当然,更多的是是冲着屋里的年轻人在说话,但是人们很快发现,这个年轻人对络绎不绝地走到他家屋门口后停留下来,并且不断发布着各种回忆和议论的人们表现得熟视无睹。他端坐在八仙桌边,瞪着他那双水泡眼,似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人们还看到,这个年轻人的鼻子下面的两片嘴唇有些发紫,并且不断轻轻奴动着,说出几个莫名其妙的词组:剃头店,鸡血石……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一对蜡烛散发出微弱的光亮,站在屋门口的几个人中,有一个自告奋勇说:他怎么不理我们,我进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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