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五年,也就是“九一八”事变后的第四年,一个初夏的黄昏,山海关外的长城脚下,一堆堆烈火围着山庄在燃烧。从火光里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出,火堆后面布满了弯弯曲曲的简易工事。工事里站着头戴钢盔、身穿黄军装的日本关东军讨伐队。他们架着歪把子轻机关枪,端着“三八”大盖,虎视眈眈地注视着火堆里的开阔地,准备随时歼灭被围困在里面的一支抗日游击队。
这座被鬼子炮火袭击过的山庄,房倒屋塌,硝烟缭绕,断垣残壁中间人影在穿来穿去,有的手里紧紧地握着枪支、手榴弹;有的提着歪把子机关枪,准备找机会突围。
一个矬墩墩、奢撒着连鬓胡须的人,把手里的驳壳枪朝天空一举,膛音很重地喊道:“弟兄们!”
紧紧握着武器的人们一齐聚拢过来。
矬墩墩的人满口山东腔说道:
“弟兄们义气,捧掩扛大旗打小鬼子,可是兄弟能耐不大,叫弟兄们吃了亏,有的被打散,有的流血牺牲。今天本想领着大伙穿过封锁线,冲到长城脚下爬豁口子进关,不料想又被小鬼子围困在这座山庄里。弟兄们甭着急,甭埋怨,俺姓丁的总得对得起大伙。俺马上就带着机关枪班打头阵突围。枪子儿碰到脑袋上,无非是钻个窟窿眼儿,那咱们就下辈子再上山聚义!”
黑影里又冲出一个瘦高个人影,满嘴的东北口音,微微有点儿气喘地说道:“大队长,同志们,我刚跟侦察班爬近火堆探了探,不像远远地看着那样不能突破。
古人使用过火牛阵冲锋,咱们今天用火牛阵突围。火牛身上再拴上手榴弹,把小鬼子的火堆和火力点冲散冲乱,咱们就趁机冲出去!”
游击队员们立刻惊喜交加,纷纷议论道:
“用火牛阵突围,好!”
“还拴上手榴弹,妙!”
“还是白主任有高招儿!”
矬墩墩的大队长,喜欢得连鬓胡须都奢撒起来了,转身向瘦高的白主任说道:“老自,你究竟喝过墨水,到节骨眼儿上真有两下子,好,今天晚上突围,听你的!”
瘦高个子叫白山,是共产党员,可是在这股东北抗日游击大队里并没有公开自己的政治身份。“九一八”事变后,国民党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采取可耻的不抵抗政策,中共中央号召全党全国“武装群众,直接给日本帝国主义以严重打击”。从那时起,白山就由满洲局派到辽西、热河发动群众抗日。他到了辽西,争取得这股绿林弟兄参加了抗日游击队。他在队里担任政治主任。一九三三年长城抗战爆发,他们游击到长城附近侧击日军。不料国民党政府跟日本签订《塘沽协定》,出卖了长城抗战。他们就地坚持两年,最后弹尽粮绝,白山和丁队长想拉着队伍爬长城进关,却在这个山庄被鬼子讨伐队包围了。鬼子经过一整天的进攻,攻打不下,傍晚又增兵构筑工事,燃起火堆封锁村里的游击队,准备天明发起总攻,血洗这个山庄。丁队长想自己打头阵,孤注一掷冲一下子,冲不出去也可以算条英雄好汉。此刻他听白山提出了火牛突围方案,又充满了胜利信心,满意地接受白山的主张,兴奋地说道:“那咱们就赶快找老百姓牵牛、泼煤油吧!”
白山沉着地回答道:
“老百姓也都看出小鬼子明天要下毒手,我说用火牛阵往外冲,他们也非常赞成,说留着这些牲口也是给小鬼子用,叫我们拉着走。我也叫侦察班收集煤油去了。”
队长更加兴奋地说声:“好!”转身吩咐左右道:“各分队派人找侦察班,拉牲口拴手榴弹!”
不一会,各分队拉来一头头大犄角牛和驴、骡,往牲口脖子和尾巴上拴手榴弹、泼煤油。村头上摆列出煤油味儿呛鼻子的黑影子。丁队长走近白山悄悄问道:“开始吗?”
“先等一等!”白山回身说道:“手榴弹都是用绳子拴的,火一烧就断。来不及再找铁丝,就不要先点火,用刺刀赶着牲口朝火堆冲!”
队长点头会意,转身向全体队员发布了命令:“不要点火,先撒开缰绳,用刺刀猛刺,赶着牲口朝火堆冲!”
说时迟,那时陕,黑影里的牲口立刻朝火堆发狂地窜去了。
伏在火堆封锁线外简易工事里的鬼子,以为山庄里的游击队冲出来了,慌忙开足火力拦腰扫射。身上带着煤油和手榴弹的牲口,有的冲到火堆旁中弹栽倒,有的窜过火堆冲入日军阵地,变成一团火狂奔乱窜,一片手榴弹的爆炸声。鬼子阵地立刻乱作一团。游击队趁这有利时机,发动了冲锋。战士们有的端着机关枪冲锋,有的冲入敌阵怒吼着拼刺刀,很快就杀出一条血路,突出了敌人的火力封锁线。等到敌人重新整理起队伍来追击时,他们已经隐没在黑茫茫的山沟里了。
群众突围以后,热土难离,携眷带口往附近山沟里找个隐藏地方躲避起来了。游击队趁夜色茫茫顺山沟奔驰了几十里,脱离开日军的威胁。他们来到一处有潺潺流水的山涧,天已微明,队长下令就地休息和造饭。白山往各分队巡视,查点了人数,对伤员进行了安排。他回到大队部所在地,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突然听见鼾声如雷,转身一看,只见丁队长斜倚着岩石睡着了。
战士们吃饭后继续前进。他们防备敌人跟踪追击,就专找荒山密林、绝崖峭壁行走。沿途虽然也还有三五家尚未被敌人赶去“归屯并户”的人家可供休整,但是他们进关心切,一路马不停蹄,迅速向前奔走,一直走到夕阳西下。丁队长和白山研究了情况,等到夜色降临,派出前卫部队从豁口上了长城,一部分担任警戒,一部分探路。接着全体队员就悄悄地攀上长城,一点儿也没有被龟缩在烽火台营房里的敌人察觉。再一下城墙,就是渴望已久的关里天地了,一个个游击队员都情不自禁地嚷道:“可进关啦!”
“可不再受小鬼子的气啦!”
丁队长望着长城南的茫茫夜色,突然回转身,不服气地拍拍胸脯说道:“小鬼子,告诉你,俺们可不是叫你们打败逃进关里的!是好汉,你们等着,俺姓丁的早晚有一天还要打回来!”
战士们也都跟着队长转回身,遥望着东北的大好河山,难舍难离,刚才还在嚷嚷“可进关啦”的队员,马上又反问自己:“把爹娘扔下不管啦?”
有的战士弯身抓把关外的黑土带在身上留作纪念,有的拔起野花、野草,高高举着说道:“东北的一草一木都是我们中国的,小鬼子,你们只能疯狂一时,我们早晚要回来跟你们算总账!”
白山默默地望着夜色茫茫中的大好河山,自言自语地说道:“国民党节节退让,使我们东北三千万同胞全都成了亡国奴!中国工农红军呀,你们在哪里?仍然在江西被国民党‘围剿’吗?内战何时才能停止,祖国东北的大好河山何时才能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