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会的第二天,联办处接到这样的恐吓信: “我们本来要用烈性炸药,在革命公园教训教训你们。可是共匪周恩来的一席话,使我们大吃一惊,改变了计划。一句话,便宜了你们!……”
洪燕看了恐吓信,笑笑说道:“写这封恐吓信的家伙,倒是个蒋介石的忠实走狗哩!”
蒋介石被捉住扣押在新城大楼后,灰心绝望,自认必死,赶快给他的老婆、孩子写下了遗嘱:
(一)“宋美龄爱妻:
余死之后,余之全部财产由汝继承。务望汝善视经国、纬国两儿犹如己出。
祝上帝赐福于汝。”
(二)“经国、纬国吾儿:
余只承认宋美龄女士为余唯一之妻。余死之后,务望汝等以生母待之。则余死于九泉之下亦暝目矣。”
新城大楼成了张、杨两部的联合指挥部,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又出现了要求放蒋的恐吓信,一天晚上张学良把孙铭久叫去吩咐说:“委员长住在新城大楼很不方便,我叫刘师长去请他搬到玄风桥高桂滋的公馆来住,他不答应。我看还是你去把他接来吧。”
孙铭久答应一声,转身来到新城大楼时,刘多荃师长还待在那里。刘多荃见孙铭久来到,立刻招手说:“孙营长,你来得正好。我说了半天,还没有说妥。你就进去试试看吧。”
孙铭久把服装整理了一下,并且把佩带的手枪推到身后,轻声蹑足地推门进去,向蒋介石敬了个礼。蒋介石睡在床上,看见孙铭久进来,脸上显得极度惊慌。孙铭久一字一句地慢慢说:“副司令请委座搬家,搬到玄风桥高桂滋军长的公馆里去,那里离副司令金家巷公馆很近,很方便。请委座起来同我一道走吧!”
蒋介石一骨碌从床的当中滚到床边去,用手扯着被头不放,连连说:“我不去!这里很好。我不去!你来得这样晚,我不去!”
孙铭久走近床前认真地声明说:“晚间街上没人,搬家方便些。”
蒋介石更害怕了,裹着身子一直往里缩,哭丧着骷髅似的瘦脸,哀求说:“你不要再同我讲话!你要打死我,就在这里打死我好啦。我死也要在这里,决不能叫你们弄去公审、游街!”
蒋介石说着又一缩,扯动被子碰倒了放在床边茶几上的牛奶杯,掉在地板上豁啷一声摔碎了。
孙铭久听见豁啷声也一惊,看着地上的玻璃杯和牛奶,回过头来耐心解释绝对没有危害于他的意思,这才使蒋介石稍微镇定下来,可是他仍然不肯起身,磨磨蹭蹭地说:“今天太晚了,你回去报告你们副司令,要搬家明天再来接我。你快快离开我这里!”
孙铭久从蒋介石屋里出来用电话报告了张学良。张学良同意明天叫他搬家。
第二天下午,蒋介石由新城大楼搬到了玄风桥高桂滋的公馆里。西安召开群众大会这天,他隐隐约约地听见街上锣鼓喧天的声音,以为群众要召开大会公审自己,吓得躺在床上蒙着被子唉声叹气。好容易熬到黄昏,没见来人带他,这才松口气。次日早晨他突然穿上衣掌坐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值勤的卫士听不明白,以为蒋介石怕公审怕得成了神经病,乱说疯话。带班的班长小关东装作给他收拾被褥,就近听了听,回到外屋向卫士们说:“不是说疯话。是祷告上帝呢,我见过那些在洋教门的,祷告的时候就那样嘟囔:上帝保佑!最后还要来个‘阿——门’!”
在骊山跟小关东首先发现蒋介石的卫士纪永贵纳闷地说:“老蒋总是吹牛说自己是孙中山的信徒,为啥不念总理遗嘱,反倒念洋经呢?”
王庆魁原谅似的说:“许是忘掉了。咱们找本有总理遗嘱的书给他送去,请他看着念吧。”
卫士们都赞成,于是王庆魁找来一本带有总理遗嘱的书,由小关东给蒋介石送去。
小关东走到蒋介石面前敬礼后,说:“报告委座,你大概把总理遗嘱忘掉了,我们……”
蒋介石气得嘴歪鼻斜,吁吁喘着发脾气说:“放肆!无礼!你们叫汉卿放纵得简直是无法无天啦!”
小关东莫名其妙地走出来说:“一肚子好心,闹了个驴肝肺!”
蒋介石以为自己屠杀共产党人、屠杀工农太多,仇结得太深了,成天担心共产党、红军利用西安事变进西安城来报仇,因此一见张学良就央求:“你要抗日,收复你那东北家乡故土,好说!可千万不要把共党、红军勾引来,那,我这条老命,可就完蛋啦!”
这天一早,张学良又来见蒋介石。他推门进来,敬礼后嚷了一声:“报告委员长!”
蒋介石刚才被卫士们奚落了一番,正在生气,他故意装作没有听见,口中照旧祷告上帝不止。
张学良郑重其事,却又禁不住带笑音地说:“委座不要祷告上帝了,倒是有个人间的上帝来保佑你啦,你猜是谁?”
蒋介石更加装腔作势,不言不语,仍在祷告。张学良接着说:“委员长抬头看看,你的救命恩人是谁?”
蒋介石回头看,一个浓眉大眼,目光炯炯,身穿灰军装,腰扎横皮带的三十多岁的军人,仪表堂堂、庄严地走进屋门。门外一片朝霞似的阳光,使蒋介石看来像是神圣的光圈,恍惚间以为耶稣显圣了,连忙祷告说:“上帝保佑!”可是再仔细一看,却是中国共产党的代表人物周恩来。他吓得浑身一哆嗦,认罪一般的低下了头。
周恩来按照黄埔军校的习惯,上前握手寒暄道:“蒋先生,久违啦!”
蒋介石抬起头来,不知所云地回答道:“周……周先生……久,久违!”
周恩来接着说道:“真没有料倒,一别十年,今天我们这样重会!”
蒋介石以为对方乘此机会嘲弄自己,心里难受,但又无可奈何,脸上的瘦肌肉痉挛地抽动一下子。
周恩来谅解地说明道:“我们希望国共两党重新合作,挽救民族危机,想不到历史给了我们今天这样一个见面的机会。”
蒋介石狠狠地看张学良一眼,低下头暗暗想道:“汉卿胡闹,给人家造成机会,人家必定要利用这个机会对我们进行要挟!”他向来是习惯于居高临下跟人谈话;今天一想地位变了,自己情同囚犯,生死未卜,“既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他不开口说话。
周恩来看出他的窘态,理解到他的心情,主动问道:“十月十五日我们请汉卿先生转给您的那个《国共合作抗日救国协定草案》,收到了吧?”
“啊?……”蒋介石瞠目无以对。
张学良在一旁插话解释道:“就是在庆祝委员长五十大寿时,我献上去的……”
“喳!”蒋介石向周恩来点点头说道:“这个么!”心里却认为:“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地位变了,你们一定要提高条件!”
周恩来接着说道:“我们今天仍然希望以这个《草案》为基础,达到互相谅解和重新合作;并且尽我们的力量,调停这次事变,促使和平解决,让蒋先生早日回到南京,召集各党各派商定抗日救国大计。”
“啊!”蒋介石喜出望外,连忙重问道:“我还能回南京?!”
周恩来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说道:“蒋先生只要答应了张、杨两将军提出的救国八项主张,就可以回南京。中国共产党代表团完全支持这种慷慨的行动!”
“好,好!”蒋介石连连称赞,心里想说:“共产党不论怎样与我为敌,一向倒是说了话算数,毫不含糊!今天不乘我之危进行讹诈,真是完全出乎意料!”
张学良见蒋介石的态度轻松些,表明心迹道:“委员长要是早肯平心静气地考虑中共提出的国共合作抗日救国的意见,俯顺舆情,开诚采纳,何至于激成兵谏事件?!”
蒋介石懊悔不迭,却还要摆出个领袖架子,不肯认错,脸色一青一白地又痉挛起来。
周恩来以调解的口吻说道:“历史总是曲线发展的。蒋先生如果能从正反两方面吸取教训,是很有好处的。
张、杨两将军提出的八项救国主张,都没有超出中山先生的遗训。我党提出的国共重新合作的草案,也可以说是中山先生亲自制定的国共合作的继续。不过,今天在国内外新形势下,就突出了抗日救国的内容。”
张学良又插话道:“这完全符合总理的三大政策!”
蒋介石白了张学良一眼,却又模棱两可地说道:“这个么!……”接着沉默了一阵,说道:“汉卿和虎城两兄所提的要求,倒是符合总理遗训,不难解决。没料到周公,不忘黄埔治校之情,北伐袍泽之谊,也为兄弟安危,仗义执言,真乃中华民族之幸。可是,毛泽东先生总是以我为大敌,水火不相容。贵党如果都能像周公这般公而忘私,大公无私,国共重新合作,当不在话下。”
周恩来听出他还企图挑拨共产党内部关系,便庄重地声明说:“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主张,是我党政治局对于《国共合作抗日救国协定草案》的发展,毛泽东同志在会上首先举手赞成的。我们主张和平解决西安事变,得到可靠保证的情况下,还同意张、杨两将军放你回南京,这并不是一笔勾销历史,而是因为何应钦等亲日派利用救你的名义,勾结日本帝国主义发动新的大规模内战,并且打算把你一脚踢开,夺取南京的军政大权,使我们国家民族处于极端危险的边缘!”
这番话完全以民族国家为重,大义凛然。蒋介石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疑心周恩来是指狗骂鸡,暗暗想道:“何应钦怎么成了亲日派呢?不就是跟日本签订过《塘沽协定》、《何梅协定》吗?
你们明知道都是我叫他干的,今天大骂他是亲日派,那岂不是等于骂我是亲日派吗?”
他摇摇头说:“何应钦是国民党的忠实同志,对我一向竭诚拥护、忠实,我相信他对我毫无二心!”
张学良不耐烦地批驳道:“还‘不会有二心’呢?何应钦先是宣布委员长已经遇难;后来又打着救委员长的招牌,发兵百万,激我们对你下毒手,他好在南京取而代之!”
蒋介石摇头冷笑表示决不相信。
周恩来又把“双十二”事变比作鬻拳兵谏和魏徵犯颜直谏,并且冷静地给蒋介石指出两条道路,一条是改正以前的错误政策;一条是一意孤行,继续内战。如果执迷不悟,继续走后一种错误道路,将会众叛亲离,一败涂地,成为历史罪人。
周恩来说时声如洪钟,蒋介石低头听着。等到周恩来告辞走了以后,他不由自主地往后一仰瘫倒在床上了。
由外国顾问端纳和蒋介石的内弟、南京政府财政部长宋子文探清了道路,蒋介石的夫人宋美龄,乘飞机从南京来到西安。张学良亲自到飞机场去迎接,并且在汽车上反复表明心迹,把她送到蒋介石的面前,自己就退出了。
宋美龄进门一见蒋介石,号啕大哭着说:“南京已经不是你的了!可真没有想到,人在人情在,你当权的时候,左一个拥护领袖,右一个拥护委员长。可你刚一被扣就完全变了腔调,什么‘不用再问,人已经遇难在华清池!’什么‘救国第一,拥何代蒋’呀,真是刺耳朵!我们夫妇一场,连我乘飞机来看你,都不叫,哎呀,就是要打、要轰炸!真是戏中有戏,借刀杀人。炸不死你,也得逼得西安一急拿你出了气!哎呀,南京已经不是你的天下啦!……”
蒋介石听着爱妻宋美龄的哭诉,心里一惊:“共产党真是料事如神呀!我跟何敬之共事这些年,还没有看透他野心那么大;共产党却一眼看透啦!……”蒋介石的脑袋发懵地想着,安慰宋美龄说:“我还以为敬之绝对忠于我呢,闹了半天,只有张、杨,还有共产党,是真心实意不想置我死地,希望我,抗日救国。而他们,连何敬之这个心腹之人也想借刀杀人,取我而代之,真叫我伤心透啦,真叫我寒心透啦!……”
宋美龄更加迫切地催促道:“那就赶快答应他们的要求,好回南京!马上回南京还有救,黄埔系军官们还是愿听委员长的话的。我替你向汉卿说去!”
蒋介石也急切地答应说:“好,那就赶快答应他们的要求,叫他们放了心,让我快快回南京吧!,越快越好!”
宋美龄转身要去找张学良,蒋介石突然又改变腔调说:“可是,慢着,叫我想想!”
宋美龄转身回来,不耐烦地问:“还三心二意干什么?这种事宜速不宜迟!”
蒋介石把耗子眼似的眼皮一麻搭,皱起眉头,摇摇头说:“我答应了他们的抗日条件,我倒能够回南京,可是我这委员长的脸可要丢尽了,叫全国人看来,我是叫他们牵着鼻子走的!”
宋美龄迫不及待地说:“你的命都快没有了,还怕丢脸,叫他们牵牵鼻子有什么关系?只要你能活着回到南京,把大权抓到手里就行!”
蒋介石叹口气说道:“美龄,你的心,崦,我是知情的,可是我杀了那么多共产党,他们不记仇,今天我落到这步处境,他们不趁火打劫,反倒向张、杨替我说情,叫全国人知道了,显得他们的人格多么高尚呀!”
宋美龄微嗔地说:“什么人格不人格的,高尚不高尚的,有权才能有一切。”
蒋介石摇晃着光头连连答应:“是!是!”却又计上心头,说道:“我看,共产党主张放我回南京嘛,这是一计。我也得利用何敬之向他们讨价还价,回头再利用他们向何敬之讨价还价。你看怎样?”
宋美龄心领神会地嫣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