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着脑袋,惊喜交加:“我的儿子!”然后就咧着嘴巴乐个不停,像个白痴一样。“我的女人,我的儿子!我得马上去找他们。”他跳下甲板就走,我赶紧跑过去抓住他,使出浑身解数劝了半天,才拦住他没能像风暴那样立刻冲向皇宫闯进后宫闺房。后来,我领他来到最近那家河畔酒馆中。刚巧有一群蓝鳄团士兵也在这里,于是我点了店里最好的酒,付了账,留他们在这里陪他喝。店里还有一些其他团的士兵,看情形可能一会儿会有一场冲突,因为塔努斯情绪比较激动,而他的蓝鳄团士兵向来是稍加煽动就会挺身而出的。
我离开酒馆直接奔向宫殿。法老见是我来非常高兴,说:“我正要派人找你呢,泰塔。我觉得我的祠庙大门修建得太节俭了,我要做得大气一点。”“法老!”我大声叫道,“伟大神圣的埃及!我有个好消息。伊西斯女神遵守了对您的承诺。您的王朝将会世代延续。阿蒙拉迷宫的预言灵验了。万能的国王,我的女主人已经得到了您的恩宠!洛斯特丽丝小姐怀上了您的儿子!”
刚才还只关心葬墓、祠庙的法老,顷刻间就将这一切抛到了九霄云外。跟塔努斯一样,他的第一反应也是要赶去看她。国王抬脚便走,我急匆匆跟在后面,穿过宫里一道道长廊,路过一群喧哗聒噪的宫廷贵族和朝臣,赶往后宫。而此刻,我的女主人已经在后宫的花园里等我们了。女人天生善于装扮,她懂得如何利用四周的环境作点缀,增添自己的美丽和可爱。只见她坐在矮矮的长椅上,周围花团锦簇,身后就是绵延宽广的河流。此情此景,让人觉得江山永恒,王朝不衰,我以为国王会激动地跪倒在她的面前,但即便这样兴奋的时刻,国王仍没有忘记自己的高贵和尊严。
他只是说了些祝贺和赞美之辞,关切地询问她身体是否安康。这期间他眼睛一直着迷地盯着她的腹部,因为奇迹要从那里浮现。最后,他问道:“我的爱妻啊,你这里还缺些什么?这段日子你就要费心受累了,你看我还能做什么?只要你舒服、高兴,尽管提。”
我心里再次升起对女主人的佩服。以她的聪明,她完全能成为优秀的大将或出色的玉米商,你看她对时机的判断和把握,多么的准确。“陛下,底比斯是我的生命之城,在这里我有了身孕,除了这里,住在埃及任何地方我都不会真正开心。所以求您,以您的宽厚和宽容,允许我让我们的儿子在底比斯出生。求您不要让我回到埃勒芬蒂尼。”
我不禁屏住呼吸。朝廷都城一事非同小可。一旦决定迁都,会波及千千万万的老百姓,这种事情,可不是一个不满16岁的孩子一时兴起就可以决定的。
法老对于她的这个请求显然有些吃惊,他捋了一会儿那簇假胡子,说:“你想住在底比斯?那好,我就把朝廷搬到底比斯!”他转向我:“泰塔,给我设计一座新的皇宫。”他又转回身看了看我的女主人,指着河的另一岸说道:“爱妻,我们就在西岸那边建造宫殿,你看行吗?”
“西岸很凉爽,很美,”女主人点头同意,“能住在那里我会非常开心。”
“泰塔,地点就定在西岸。你尽管设计,不要太节俭。宫殿必须配得上我法老的儿子。就给他取名叫迈穆农吧,黎明的统治者。那么宫殿就叫做迈穆农殿。”
就这么三言两语,女主人就给我找了件沉重如山的差事,这是她以腹中胎儿的名义向国王提出的第一个请求。自此之后,她又提出了许多要求,诸如为她喜爱的人谋个一官半职,为她保护的人要些财物赏赐,不惜差人跑遍整个王国弄来珍稀罕见的美食。对她的种种要求,法老都无意拒绝,一切顺着她的心意办。我觉得她就像一个淘气的孩子,拿着手里这根特权棒挥来挥去,开心地看着国王为她忙前忙后。
她从来没见过雪,只是听我提起过。我隐约记得小时候出生的山地那里会下雪。于是女主人就说尼罗河流域太热了,想要些雪敷敷额头。法老立刻下令举办一场特殊的运动大赛,选出上王国跑得最快的百名赛手,派他们到叙利亚为我的女主人取雪,为了防止冰雪融化,我设计了一种特殊的箱子装雪。这可能是她那些千奇百怪的要求中唯一一个没办法满足的,因为当这些箱子从万里之遥的山巅带回来的时候,里面的冰雪早已化没了。
其他的事可都是完全顺了她的心意。有次塔努斯来向国王汇报埃及战舰的作战情况,女主人也在场。她找了个不太显眼的地方,安静地坐着,等到塔努斯讲完走了,她才轻声对国王说:“我听说塔努斯领主是我们最好的将领。神圣英明的君王啊,您觉得如果把他提升为埃及雄狮,由他掌管北方军队,是不是明智之举啊?”我再次为她的厚颜要求而汗颜,而法老竟然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虽然就年纪来看,担任如此高的职位,他似乎还太年轻了。不过,爱妻,你说的这点也正合我的心意啊。”
第二天就举行皇家仪式,塔努斯荣升为埃及雄狮以及北翼军队总指挥。而原任此职的老将则获封高额赏金,打发去做宫廷闲职了。这次提升,确保了塔努斯在全军前四的地位,只有奈荷贝特和另外两名老态龙钟的将军比他官职高。
“塔努斯领主为人骄傲,自尊心强。”洛斯特丽丝小姐告诉我,好像我不了解他的秉性一样,“你要是胆敢告诉他这次升职是我帮的忙,我就把你卖给叙利亚商人。”她如此警告我。
随着日子的推移,她原本平滑匀称的腹部逐渐变大。我除了忙着设计宫殿,还负责每天汇报她肚子的进展情况,不光得跑到皇宫向国王禀报,还得跑到军队指挥部向北翼总指挥汇报。
迈穆农宫殿的修建工作真正开始动工,是在法老第一次对我下达修建命令的五周后,这期间我一直在草拟修建方案。女主人和国王对我的设计一致叫好,说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期待,说这是迄今为止埃及土地上最有气魄的建筑。
设计通过后的当天我们就开始动工修建。一名信使成功买通各路关卡,避开沿途红色叛军的巡逻舰队,带着一船从贝博洛斯运来的雪松木,在底比斯北部靠岸。船长是我的老朋友,他带来了些很有价值的消息。
首先,他告诉我有人看到英特夫领主曾在迦萨城出现。听说他当时正带着一支卫队往东方走。据此推断,他一定是成功穿越了西奈沙漠,或者是借助航船驶过尼罗河入海口,之后才沿着大海向东走的。
船长还带来了一个消息,当时看来无关紧要,但后来却改变了整个埃及以及沿河居住的我们所有人的命运。好像是说有一支不知道来自何处的部落正往叙利亚东部行进,这支部落骁勇善战,一路走来所向无敌。谁也不了解这支民族,只知道他们的作战方式很特殊,以前从没见过。他们能在开阔的地面上风一样飞速行走,没有什么军队能拦得住他们。
总有类似的谣言肆意流传,说什么有新的强敌要进攻埃及。这样的传言我以前听过不下五十个,所以这一次也并没有多加留意。不过,这名船长的消息素来可靠,因此我见到塔努斯时还是跟他提了这件事。
“没有人能阻挡这支神秘的敌人?”塔努斯笑道,“我倒想让他们来跟我的士兵较量一下,我倒要让他们见识见识,坚不可摧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说的那群来势如风的万能武士,他们叫什么来着?”
“好像他们称自己叫牧人王朝,”我回答,“喜克索斯人。”我当时要是知道这个名字对我们埃及人的世界会带来多大的变化,就不会回答得如此漫不经心了。
“牧人?哼,我的士兵可不是由着他们像放羊一样放牧的,我轻轻松松就能叫他们滚蛋。”他倒是对英特夫领主的消息比较感兴趣。“只要我们能确定他的真正行踪,我就会派支特遣部队前去捉拿他,将他绳之以法。只要我踏上以前那些属于我家的土地,不管走到哪儿,我都能感觉到父亲的魂灵就跟着我。我一刻不为他报仇雪恨,他就一刻不得瞑目。”
“报仇不会那么容易的。”我摇摇头。“英特夫狡猾得像沙漠中的狐狸。我觉得他再也不会出现在埃及了。”我说这些时,他的黑暗保护神肯定在哧哧冷笑。
女主人肚子越来越大了,我坚决要求她减少各种活动。因怕她和未出生的婴儿感染上疾病,严禁她再去医院或孤儿院接触病人、穷人。我曾为大维西尔在水园里建了个凉亭,白天天热时就带她去那里休息。每次她抱怨无聊时,法老就会派乐队到花园里来给她解闷,还劝我暂时放下修建迈穆农宫殿一事,专门陪她。我给她讲故事,跟她讨论塔努斯最近的英勇事迹。
我严格控制她的饮食,不许她喝一丁点儿的酒。我让宫里的园艺工每天供应新鲜的水果和蔬菜,把肥肉剃掉让她单吃瘦的,因为我知道肥肉会让肚里的孩子行动迟缓。每天我都精心为她准备每一顿饭菜,夜里她要睡时,我把药草和果汁混成的特殊滋补汤端给她喝,以使她的婴儿更加强壮。
当然,有时她会突然要求说要吃炖羚羊肝肾,或是云雀舌肉,或是烤野鸨脯等野味,国王会立刻派出一百名猎手,去沙漠里捕获这些珍奇动物。我尽量不把她这些奇特的要求告诉塔努斯领主,因为我害怕他会派出整个北翼军队到沙漠里猎杀羚羊、云雀或野鸨,要知道军队可是用来攻打伪法老的。
分娩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再也睡不着觉,整夜担心。一来我曾跟国王保证一定是个王子,二来实际的预产期要比国王料想的早。没几天了,要是万一生出来的是个公主,那我也无计可施,不过,至少我能让法老有所准备,虽然孩子会早于他料想的预产期出生,也让他不会起疑心。
法老现在对怀孕和分娩的话题很感兴趣,暂时忘了祠庙陵墓之事。我差不多每天都得跟他再三保证,说洛斯特丽丝小姐虽然臀部小,但这绝对不会影响正常分娩,说她这样年纪轻轻,非常有利于成功顺产。
我就趁机告诉他一些有趣却鲜为人知的逸事,历史上许多伟大的运动赛手、将军和圣人,都是在预产期前就提早出生的。
“陛下,我想这道理显而易见,懒人才会赖在床上晚起,浪费自己的精力,而伟人总是早起。我早注意到您,尊贵的法老,总是日出前就起床。我一猜就知道您也是早产的。”其实我知道他不是,但好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自然他也不会反驳我。“要是您这位王子也效仿陛下您,提早从母亲肚里出来,那会是大吉之兆啊。”我真希望自己别这么信口胡诌,但国王对我这番话似乎非常信服。
结果孩子却非常合作,在母亲肚里又多逗留了近两周时间,我也并没采取什么催生措施。出生时间离大家预定的日子越接近越好,这样就没人能说三道四了,但是法老却因相信早产是福而盼着孩子早点出生。
我的女主人是在最不方便的时辰开始生产的,对此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她的羊水是夜里三更天时破的,她惯于给我找麻烦,照顾她这么多年,她没有几件事能让我不操心的。不过这至少给我找了个不用接生婆的理由,因为我向来信不过那些指甲又长又脏的黑老婆子。
刚要准备生,洛斯特丽丝小姐就显出了她一贯的从容和沉着。我睡眼惺忪,但很快拿来热酒擦净双手,把要用的工具放在火焰上加热消毒,我听到她在呻吟,但却很高兴地对我说:“泰塔,你最好再看一下。我觉得要出来了。”我知道离孩子出来还早,不过我还是迎合她看了一眼,然后赶紧大声喝斥她的女奴。
“快点,你们这群懒骨头!快把皇上的其他妃嫔都叫来!”
“都叫哪些来?”一个女奴边穿衣服边揉着睡眼,跌跌撞撞地跑进屋子。
“全都叫来,谁都行。”王子将来若想继承王位,王室中必须有人亲眼目睹他整个出生过程,证明没有发生换婴之类的事情。
后宫妃嫔赶来的时候,孩子刚刚开始露头。我的女主人一阵巨烈抽搐,然后就看见了婴儿的头发。我一直担心,害怕婴儿会长着泛着金黄色的卷发,但是我看到的却是厚厚一簇黑毛,就像水獭的毛那样。还得过很长时间头发的颜色才会变呢,得长大一些了,黑色卷发上才会慢慢泛起石榴籽那样的深红色光泽,而且也只是在阳光照耀下才会很明显。
“使劲!”我对着女主人喊道。“再用劲!”她很努力地配合。因为年纪轻,她的骨盆不那么坚硬,很容易打开,生产很顺利。孩子突然一下子就全出来了,那嫩滑的小身子如同从弹弓上发出来的一颗石头,差点从我手里飞出去。
还没等我稳稳抱住,女主人就用胳膊肘撑着,挣扎着起身。她满头大汗,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满脸地焦急:“是男孩吧?告诉我,快告诉我!”
一屋子的妃嫔都挤到床边,她们亲眼看到了孩子来到人世的第一个动作。小迈穆农王子用他那只有我小指那么长的小鸡鸡,朝着天花板撒了一泡尿。这泡尿刚好全浇在我的脸上。
“是男孩吗?”我的女主人再次喊道,这次十几个声音一起回答了她。“男的!嗨,你好,迈穆农,埃及小王子!”
我还不能说话,不光是因为眼睛里沾了小王子的尿,还因为满眼的泪,这泪,是听到他第一声啼哭时的如释重负、欢欣喜悦。
他朝我挥舞着小胳膊,使劲乱蹬,差点又从我手里掉下去。我的视线慢慢恢复了,这才看清楚他那瘦弱却硬朗的小身子,看清那长着厚厚一层黑发的骄傲的小脑袋。
我数不清自己曾接生过多少婴儿了,但从没像今天这样满怀期待。我觉得那一刻我倾注了全部的爱和奉献。我知道一种奇妙的感觉因此而开始,它将会持续一生,会随着时光流逝而日趋强烈。我知道我的生命再次有了转折,一切都不会再与以前相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