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些王后的扈从和军队各部将领都聚集在舰船甲板上。象牙靠着桅杆堆放在一起,像战利品一样展览示众。军官一律穿着部队的华丽制服。有军衔的将士都站在王后身后待命,号手吹出嘹亮的短曲,王子跪到了王后面前。
“我所热爱的子民!”王后清晰地说,“议会中的王公贵族、军队中的将军和官员,我今日召集你们,嘉奖迈穆农王子,他的成就我和在场各位都已亲眼目睹。”她像对待一个胜利的将军那样,低头向这个11岁的孩子微笑。
“鉴于他的勇敢表现,我正式宣布他为蓝鳄团的一员,级别为二级军官。我特向他颁发英勇金链,戴着它,是自豪和荣耀的象征。”
金链是王室金匠专门为迈穆农那么大的男孩打造的。我亲手为他雕刻了一个黄金小象坠。每个细节我都精雕细琢,眼睛用深红色石榴石片做成,象牙则是真的。它挂在王子光滑而完美的胸前,看起来与他的皮肤也很般配。
看着人们为我的英俊小王子欢呼,我的眼泪又来了。我竭力控制住了自己。我发现我不是唯一一个沉浸在情感中的人,连克拉塔斯、莱迈姆和阿兹提斯这些军人,虽然平常都培养了一种坚强的勇士精神,现在却也像白痴一样咧嘴傻笑。我敢发誓,这些人中有很多人都双眼湿润。这孩子像他的父母一样,很能赢得人们的爱戴和忠心。最后,蓝鳄团的军官一一上前,向王子表示祝贺,他们像拥抱战友一样,用手臂将他抱住。
那天傍晚,我们在夕阳下沿着尼罗河河岸一起驾车时,迈穆农突然拉住马转向我说,“我已经参军了。现在我终于是一名士兵了。所以,你必须为我做一张我自己的弓,泰塔。”
“我会为你做一张的,做一张任何弓箭手都夸口称赞的最好的弓。”我允诺道。
他想了一会我的话,然后叹气说,“谢谢你,泰塔。我想这是我一生中最高兴的一天。”他说话的方式,好像自己已是个满头银发的老人。
第二天晚上舰队停泊后,我就去找王子,却发现他一个人躲在河岸上一个不显眼的地方。他没看见我,所以我可以观察他一会。
他一丝不挂,头发湿淋淋的,很明显是刚刚在河里游过泳,虽然我一再警告他河里会有暗流和鳄鱼。不过他的行为叫我困惑不解,只见他从河滩上选了两个大石头,一手拿一个,举起又放下,不停地做,很是奇怪。
“泰塔,你在监视我,”他突然喊到,头都没回,“你想问我什么事情吗?”
“我想知道你拿这些石头做什么,你这是在朝拜某个奇怪的库施怪神吗?”
“我要把胳膊锻炼得强壮些,这样就可以拉开新弓了。我希望我的弓有很强的拉力。你不能再拿一个玩具来哄我,泰塔,听到没有?”
我们在河上又遇到了一道大瀑布,这是第五道。后来我们知道,这也是我们行程中遇到的倒数第二个瀑布。不过这次我们不像前四次那样大受阻碍了。由于周围环境的改变,我们不再受制于水路。
我们等待尼罗河再次涨水,好把舰船驶过瀑布,等待期间,我们也像以往那样种庄稼。不同的是,周围是大草原,我们可以派出战车走得更远、更广。女主人派了远征队向南追逐象群,带回象牙。
我们最初驶入库施,这些成群的灰色庞然大物是那么信任地欢迎我们,现在却分散地跑开了。因为无论在哪里见到它们,我们都展开无情的猎杀。不过这些动物很聪明,很快地吸取了教训。
我们到达第五道大瀑布时,发现有数千头象群在两岸树林里吃草。塔努斯命令战车立刻行动。我们已经改进了猎象的战略,学会了如何避免最初那两只公象带给我们的损失。所以,刚到第五道大瀑布的第一天,我们就捕杀了一百零七头大象,而只损失了三辆战车。
第二天,从船甲板上望去,一只象也看不见了。战车只好沿着它们逃跑时在森林里留下的痕迹追踪象群,却一直到五天后才赶上象群。
现在,通常是猎象队伍出发很多星期,都发现不了一头大象,带不回一颗象牙,猎象队只好返回到我们在大瀑布脚下的营寨。有时看起来某个地方有无穷无尽的大象,最后却都成了幻想。正像小王子第一天所说的那样,猎象可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
不过,这些南下的车队并不全是空手而归。他们发现了对于我们来说比象牙更有价值的东西——人。
我一直在做车轮实验,已经几个月没离开过营地了。这段时间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办法,来解决一直困扰我的车轮爆裂问题。而我的灵感来源于塔努斯及其军队同仁对我偶然一次设计失败时的调侃。
最后的解决方案并不是单一的,而是很多复杂材料的综合运用。在这片草原上,有无限的木材类型可供选择,我还可以结合在我们营地附近猎到的长角羚羊和野牛的角,这两种动物与大象不同,即使经常受到我们的攻击也不离开草原。
我发现刺槐树的木材浸在水中后会变得很坚硬,能够弹开最锋利的铜斧头刃。我把这种木材与角层混合,用铜丝把它们全捆绑起来,和我做莱妮塔弓的方法很像。这样做成的轮子速度可以达到极限,而同时在任何地形上都不会损坏。我和辉用这些新轮子做了十辆车,然后我向克拉塔斯与莱迈姆提出打赌。他们是全军出了名的出手重、破坏型车夫,一辆车到他们手里,很快就能用烂。我赌他们即使极速奔跑,车轮也不能爆裂,赌注是每车十德本金子。
这个游戏正对两个大顽童的胃口。他们孩子似的兴致勃勃,参加了比赛。好几个星期过去了,尼罗河的树林里还回响着他们沙哑的叫喊声和马蹄的砰砰声。等他们体力和速度都达到极限时,辉强烈地向我抱怨,说他们已经累坏了二十套牲口。不过,值得欣慰的是我们赢了赌注。新车轮经受住了最严格的考验。
“如果你再多给我们几天时间,”克拉塔斯很明显缺少体育风度,把金子递过来时还抱怨说,“我相信我能把轮子磨烂。”他向我们描述一个自认为有趣的假想场面,描述着车轮崩了车夫被弹出去的情景。
“你真具有小丑天赋,勇敢的克拉塔斯,不过,我还是赢了你的金子。”我在他眼前把金币晃得哗哗作响。“而你讲的不过是老掉牙的笑话。”
正在这时阿奎尔领主率领的侦察队回来了,他是去寻找大象,没找到,反而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天大的消息:往南很远的地方有人居住。
我们本以为穿过第一道大瀑布就可以遇到这些外族部落。几百年来,库施这片土地一直给我们提供了大量奴隶。有的奴隶可能是在部落战争中被自己人抓住,然后和其他贸易品,如象牙、鸵鸟羽毛、野牛角和金土等,一同带到我们王国的边界上。洛斯特丽丝王后有个调皮的黑女奴,就是这片土地上的土著人,是从埃勒芬蒂尼的奴隶市场上买来的。
但是我无法解释,为什么此前我们一直都没有发现这些人。也许是有场部落战争或抢夺奴隶的战争,这些人被打败了,只好退回去了,就像被我们赶跑的象群一样。也可能是有饥饿或瘟疫,这些部落灭绝了也难说。总之到目前为止,我们几乎没见人影。
不过,现在我们终于赶上了他们,我们一行人的兴奋劲儿迅速传播开了。与象牙黄金相比,我们更需要奴隶。我们的文明和生活方式都是建立在奴隶主所有制基础上的,这种制度得到了神的庇护,由来以久,非常神圣。我们从埃及出发时不得已必须放弃大量的奴隶,只带了很少一些。现在,为了我们民族的生存和壮大,我们必须抓更多的奴隶。
塔努斯命令立刻派出全部远征军,他要亲自率军,因为我们还不确定河上游会有什么。我们埃及人使用的奴隶,有些是战争中的囚犯,剩下的就都是从外国的商人手中购买来的。而这次,据我所知,这是几个世纪以来我们第一次被迫去为自己抓奴隶。这种活动对我们来说和猎象一样新奇。不过这次至少我们不会以为猎物会很顺从或愚钝。
塔努斯还是不愿和我以外的车夫做搭档。即使克拉塔斯与莱迈姆费尽心机都不能把车轮用爆,他还是对我设计的新车没有信心。我们带领着纵队,后面第二辆车由蓝鳄团中最年轻的军官迈穆农王子驾驶。
我选了两名最好的战车手作为迈穆农的队员。每辆战车上一般只有一名战车手,但他自己体重太轻了,所以战车可以多乘一人。并且王子的力气还不大,遇到驶不过去的障碍时,还需要把车抬过去,而他的力气还不能抬起战车的一端,所以需要再派一个人来帮他。
我们从陆路穿过瀑布,走了三天后才在河岸上遇到了第一批村落。这村落里都是一些简陋的草棚,特别原始,连棚屋都算不上。塔努斯派人去侦察,然后在拂晓时我们迅速地冲过去,包围了他们。
那些急匆匆走出简陋小棚的人,非常茫然,没有任何反抗,甚至都没想着逃跑。他们聚在一起谈论,看着我们把战车和盾牌围在他们周围。
“好收获啊!”我们扫了他们一眼,塔努斯高兴地说。这些人很高很瘦,四肢很长。他们比我们大多数人都高;我们从他们中间走过,像农民分牲畜一样把他们分成几群,相比之下,连塔努斯都显得矮了。
“有些品种很好,”他兴奋地说,“看那个美男。”他挑出了一个体形出色的年轻人。“在埃勒芬蒂尼奴隶市场上,他什么时候都能卖十个金环。”
他们的女人强壮健康,后背很直,牙齿洁白整齐。每个成年女性背上都背着个婴儿,手上还领着一个。
不过他们是我所见过的最原始的人了。女人和男人一样,都一丝不挂,生殖器露在外面,却一点也不感到羞耻。不过年轻一点的女孩腰上挂着一束鸵鸟蛋壳做成的珠子。我一眼就看出成熟的女性都被以最野蛮的方式割除了阴蒂。后来我了解到这种手术中用的要么是一把石刀,要么是一节碎竹片。她们的下身处都留有伤疤,变成了一个坑的形状,然后用骨头或象牙插住。年轻女孩还没有遭受这样的摧残。我下决心将来一定废止这种习俗。我肯定在这一点上女主人会支持我。
他们肤色很暗,赤裸的身体在早晨的阳光下显出紫色,熟透的黑葡萄的那种紫色。有些人用灰泥和白土抹在身上,然后用手指尖涂上粗陋的花样。他们用牛血和土混合在一起,弄成高高的、油光的头盔,戴在头发上,使他们本就高挑的身材显得更高。
我立刻注意到,他们中没有老年人。我吃了一惊,后来才了解到,他们有一种习俗,就是用战棍把年老的人双腿砸断,然后扔到河岸做鳄鱼的祭品。他们相信鳄鱼是已故祖先的再生,把老人喂给鳄鱼,那他们就也会再生了。
他们没有金属工具。武器都是木棒和削尖的棍子。他们还不会制陶艺术,他们的船是掏空的野生植物。他们不种庄稼,而是用篮子捕鱼,用木棒捕猎长角牛,以此为生。长角牛是他们最有价值的财产。他们从牛脖子上的一根血管里放血,把血和刚挤出的热牛奶混到一起,津津有味地喝这种稠状混合物。
我在随后几个月里研究他们时,发现他们既不会读书,也不能写字。他们唯一的乐器是用掏空的树干做成的鼓;而他们的歌就像野生动物的哼唧和刺耳叫声一样;他们的舞蹈是对性行为的公然模仿,跳舞时男女彼此靠近,臀部碰撞、扭动,直到相遇。这时模仿就变成了现实,最放荡的淫乱行为就开始了。
迈穆农王子问我,我们有什么权利像对待牛群一样抓住他们并占为己有?我告诉他:“他们是野蛮人,我们是文明人。就像父亲对儿子负有责任一样,我们有责任把他们从野蛮状态中解脱出来,让他们看到真正的神,这是笔交易,他们要做的就是用劳动来回报我们。”
迈穆农是个聪明的孩子,我这么解释以后,他就再也没质疑过我的逻辑或道德。
在我的提议下,女主人同意她的两名黑人女奴随远征军一起出发。我与她们俩的个人关系并不怎么愉快,但此刻她们有很大的价值。两个女孩都还记得童年时被抓来做女仆前的事情,还记得库施部落的语言,有利于我们驯化俘虏时的交流。而且,我作为一名乐师,耳朵非常灵敏,善于分辨人的声音;此外,我还有很强的语言天赋。
几个星期后,我就会说希卢克语了,希卢克也就是这些人的称呼。他们的语言与习俗、生活方式一样原始,全部词汇不超过五百个单词,我把它们记在纸卷上,交给奴隶主和塔努斯委任的虏军指挥官,塔努斯从这些俘虏中物色一些人组成步兵团,辅助战车队作战。
我们的第一次进攻太顺利了,因此并没有发觉希卢克人好战的本质。故而对下一次侵袭另一个村庄时会遇到的反抗毫无准备。而这时希卢克人已经警觉起来了,准备对付我们。
希卢克人赶走了牛群,藏起了妇女和儿童。男人们赤裸着身体,用木棒作武器,以一种超乎寻常的勇气与坚韧,成群结队地向我们的战车、弯弓和利剑冲来。
“呸,塞特耳洞里的臭蜡,”在我们击退他们的又一次进攻后,克拉塔斯兴奋地骂道,“这些黑鬼天生就是做士兵的料。”
“这些希卢克人如果经过培训,配上铜制武器,可与世界上任何步兵较量。”塔努斯也同意,“把箭放到架子上。我要尽量多抓活的。”
最后,塔努斯用战车逼他们跑得精疲力竭,将他们那超人的耐力和无畏的勇气一一耗尽,只有这样,才能使他们跪下来,把绳子绑在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