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女人都很高大,把女孩抓得很紧,也叫得更厉害了。尽管玛萨拉努力挣脱,迈穆农还是不能把她拽过来。
“塔努斯!”我喊,“迈穆农有麻烦了。”
我们转回去架住他把他拽开,他这才不情愿地走开。“我会回来救你的。”他被我和塔努斯夹在中间,回头对着女孩大喊,“勇敢点,我会回来救你的。”
如今,每当有人跟我说,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的一见钟情,我就会静静地微笑,心里想着迈穆农第一次见到玛萨拉的这天。
我们努力把迈穆农拖走,因此耽搁了一点时间,尾追的人已经近了。我们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向山顶跑。
一支箭飞过迈穆农的肩膀,撞在路旁的岩石上。我们心吓得一惊,加快了速度。
路很窄,只有一人宽。迈穆农在前,塔努斯跟在后面,我跑在最后面。由于背上那个沉重的药箱,我落得越来越远。第二支箭从我们的头顶飞过,而第三支箭则射到了我的后背,力道很强,我蹒跚了几下,好在药匣子挡住了箭,否则箭就穿透了我整个身体。
“快来,泰塔。”塔努斯回头向我喊,“扔掉你那该死的匣子,否则会被抓住的。”
他与迈穆农在我前面五十步远,我们的距离越来越大,但我不能扔掉珍贵的箱子。这时,又一支箭射过来了,这次我没有那么幸运,箭射中了我的腿,扎进了大腿的肉里。我重重地跌倒,在路上滚了几下。
我跌坐在地上,恐惧地看着腿上露出来的箭柄。然后回头看看尾随的人。穿条纹袍的大胡子首领带着他们,跑在最前面,超出那些人有一百步远。他轻灵地迈着步子,蹦到这条羊肠路上,跑着追了过来,他奔跑的速度很快,像极了野山羊。
“泰塔!”塔努斯回头喊道,“你怎么样?”他在坡顶上停了下来,焦急地看着我。迈穆农已经跑过去,看不见了。
“我中箭了!”我喊,“跑吧,丢下我。我跟不上了。”
塔努斯毫不犹豫地转回来,向我躺着的地方跳过来。
那埃塞俄比亚首领见他过来了,挑战似地发出一声吼叫,拔出蓝光闪闪的剑,兴奋地挥舞着跑上山坡。
塔努斯奔到了我跟前,竭力想把我扶起来,“没用,我伤得很重,你自己跑吧。”我告诉他。埃塞俄比亚首领已经快到我身边了。塔努斯放开我的胳膊,拔出了自己的剑。
两人冲到了一起,都想杀死对方。我毫不怀疑这场对决的结果,塔努斯是全埃及最强壮、技术最高超的剑客。不过等他杀了那首领,我们就注定在劫难逃了,随后追来的那群人绝不会手软放过我们的。
那埃塞俄比亚首领出手凶猛,挥剑朝塔努斯的头部劈过来。在击剑搏斗中,这样直接去砍对手的做法很不明智。我知道塔努斯的反应会是侧身躲开,并借助肩膀的力量顺势还刺,剑尖会朝着那首领的胡子处刺进去,穿透喉咙。这是塔努斯最喜欢的招法之一。
两刃相遇,却没有铛啷啷的响声。蓝剑干脆利落,直接将塔努斯的黄铜剑截折,仿佛砍得不过是一根嫩柳条。塔努斯握着手里的剑柄,而原来又长又锋利的剑身只剩下一指长。
这个埃塞俄比亚人竟能如此轻易就让自己丢了兵器,塔努斯吃了一惊,因此当对方又闪电般刺来一剑时,塔努斯反应慢了一些。往后一闪,虽然避得及时,但蓝剑尖还是在他的前胸上划了一条浅而长的口子,血迅速流了出来。
“跑,塔努斯!”我尖叫,“否则我们俩都得死。”
埃塞俄比亚人又出剑了,但我躺在狭路中间。他得跳过我才能攻击塔努斯。我双手抱住他的膝盖,他倒在我身上,被我缠住。
那埃塞俄比亚人想用蓝剑头刺我的小肚子,因为我就躺在他下面,但我猛地往一边扭动身子,结果我们两个从小路上滚出去,开始向碎石陡坡下面滑去。我们越滚越快,冲力越来越大。我最后瞟了一眼塔努斯,他立在狭道上向下看,我向他绝望地尖叫:“快跑,照顾好迈穆农!”
山道上的泥板岩和碎石像流沙堆一样危险,没有任何可抓可靠的地方。
埃塞俄比亚人和我被甩开了,但我们都滚向河边。我被撞得几近昏迷,躺在地上不停哼唧,这时一双粗手把我揪了起来,拳头和咒骂声像雨点一样朝我袭来。
那首领没让他们打死我,也没把我扔到河里。他和我一样,浑身是土,长袍在滚落时刮烂了,衣服很脏,但右手还握着蓝剑,他对着手下人咆哮几句。他们就开始把我拖回营地。我绝望地看着周围,发现我的药箱掉在了岩石中间。皮带断开了,箱子从我背上掉了下来。
“拿着那个。”我用全部的力气和尊严命令抓我的人,并指了指箱子。他们嘲笑我的无礼,但首领派人把它拿了回来。
两个人扶着我,因为我腿上的箭伤疼得我一瘸一拐。回营地的每一步,都走得无比痛苦,等到了营地,他们使劲一甩手,把我扔到帐篷间的空地上。然后他们激烈地争论了很长时间,很显然,他们对我的来路和动机不清楚,正商量着该怎样处置我。每隔一会儿,就会有一个人站在我跟前踢我的肋骨,喊着问我问题。我尽量躺着不动,以免惹来更多拳打脚踢。
追赶迈穆农和塔努斯的人空手而归,这暂时让他们忽略了我。他们大声地叫嚷,挥动着胳膊相互指责、谩骂。我想到王子他们逃掉了,心里很高兴。
过了一会儿,这些人又想起了我,便回到我跟前继续对我拳脚相加,以泄受挫之愤。最后那首领让他们停下来,不许再折磨我。慢慢地,大多数人都对我失去了兴趣,迈步走开了。我躺在地上,浑身是伤,土箭还在我肉里。埃塞俄比亚首领又回到最大的那个帐篷前面坐下,那帐篷很显然是他的。他一边用皮布擦着剑刃,一边用一种坚定而深不可测的表情看着我。偶尔低声和手下人说几句,但我似乎已经没有什么直接的危险了。
我小心地判断着时机,想直接跟他说话。我指向我的药箱,它已经被扔到了另一个帐篷边,我声音柔和,平静地说:“我需要我的药箱,我必须处理伤口。”
尽管首领不懂我的话,却明白了我的手势。他命令一个人把箱子带给他,放在他面前,打开盖子。他有条有理地检查每一件器具。碰到能吸引他的东西,就举起来问我问题,我尽量用手势回答他。
他似乎很满意,因为除了手术刀外,箱子里没有危险武器。我不知道他是否能意识到这些是医疗器具。不过,我用手势告诉他我需要做什么,指着腿,做出拔箭的样子。他站在我面前,拿着剑指着我,意思是说我若有欺骗他的行为,就立刻砍掉我的脑袋,不过他允许我使用我的工具。
箭插在后腿上,我自己不容易够到。此外,我用两把泰塔手术勺夹住插入肉内的箭钩时,几乎疼得昏倒。
最后,等我准备往外拔出箭头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这时,营地有一半人都过来观看,他们围着我,饶有兴致地看我做手术。
我死死抓住勺柄,嘴里紧紧咬住一块木片,把带有倒钓的箭头从伤口中拔出来。围观的人群中传来了惊讶与好奇的喊声。很明显,他们从未见过有人能这么容易将箭的倒钩拔出来,而且对伤者没造成多大的伤害。然后,他们看到我灵巧地用麻布绷带绑住伤口,手法娴熟,于是更加惊叹不止。
无论任何民族,哪怕是最原始的部落,救死扶伤的医生都会受到尊重。就这样,我以最有说服力的方式,展现了我的职业和能力,大大改变了我在埃塞俄比亚营地的处境。
首领命人把我抬到一个帐篷里,让我躺到一块草垫上,把我的药箱子放在床头。有一个妇女给我送来吃的,有玉米面包、炖鸡肉和浓酸奶。
早晨人们把帐篷收起来,把我放到一个木杆担架上,由一匹马拉着,跟随车队沿着粗糙陡峭的山道走。我根据太阳的方向判断,这是往坚固的群山中走去,心里沮丧极了,担心自己很可能永远离开了亲人。我是医生,这会使他们不杀我,同时也让他们看到了我的价值,我想我再也难有自由了,他们永远不会释放我。我以前只是名义上的奴隶,而现在我知道,自己已成了名副其实的奴隶。
那担架颠簸不停,尽管如此,我的腿还是开始愈合了。这给他们留下了更深的印象。很快他们就把一些伤病的人带给我医治。
有人大脚趾下长了癣菌,在我的治疗下痊愈了;有人赌博赢钱太多,而对手输钱后脾气暴躁,双方争执起来,这些埃塞俄比亚人有一种习惯,用匕首解决争端,于是那人带着刀伤来找我,我缝合了他的伤口;还有一个人从马上摔断了胳膊,我给他接好断臂,胳膊接得很好,因此我名声大振。埃塞俄比亚首领怀着一种全新的敬意对待我。吃饭时,他第一个挑选食物,待他选好后,就有人把碗递给我,而其他人这时还不允许吃饭。
等我的腿恢复到能走路了,他就允许我在营里走动。不过,不许我走出他们的视野。有一个人拿着武器跟着我,即使我躲在岩石中方便,他也站在我的身旁。
我与玛萨拉没关在一起。我只能在每天出发时看见她,晚上宿营时再见一次。白天在山里穿行,我们是分开的;我在车队前面附近骑马,而她在后面。她总有狱卒陪着,通常还有拿武器的警卫跟着。
每次我们看见对方,玛萨拉都向我投来绝望的哀求目光,好像我能帮上忙似的。显然她是一个重要的高级囚徒。她人很可爱,我发现白天我经常想她,猜测她被抓的原因。我断定她要么是强抢的新娘,逼着要去见未来的丈夫,要么是某种政治阴谋中的筹码。
由于语言不通,我没法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法了解这些埃塞俄比亚人的任何事情。于是我开始学他们的吉兹语。
我有乐师一样敏锐的耳朵,所以便开始利用这一专长。我专心地听周围人的谈话,学习他们说话的语调和韵律。很快我就能推断出首领的名字叫阿库思。一天早晨,队伍在出发前,阿库思面对聚集的人们,发布一天的行进命令。我等他说完了这篇言辞激昂的长篇训话后,以完全相同的语调和韵律重复出来。
他们听了我的话,惊得鸦雀无声。然后便喧嚣起来。他们有一种简单而直接的幽默感,大笑起来,互相拍打着后背,笑得眼泪流到面颊上来。我一点也不知道我说了什么,但很明显我说得完全正确。
他们互相喊着我讲话中的部分内容,晃着脑袋,模仿着阿库思自大的风格。过了很长时间人群才恢复秩序,最后阿库思向我跨步走来,用谴责的语气朝我喊。我一点也不明白,但也冲着他,把原话一字不差地喊了出来。这次造成的混乱更大。笑话闹得太大了,成年人都笑得站不住了,得相互扶着,有的还叫着擦眼泪。还有一个人掉到了火里,燎到了胡子。
阿库思也和他们一起笑,尽管这笑话是取笑他的,他还拍了拍我的背。从此以后,营里的男男女女都成了我的老师。我只要指出一个物体,就有人说出相应的单词。我刚开始连词成句时,他们都急着纠正我,为我取得的进步感到无比自豪。
我花了些时间研究语法,发现动词的变化方式与埃及语没有任何联系。名词的阴阳复数也很奇怪。不过,十天后,我就能用吉兹语表达意思了,并且还记住了一些诅咒和痛骂的词汇。
我学习他们的语言,治疗他们的疾病,同时也研究他们的伦理和礼仪。我了解到这些人都是积习难改的赌徒,板棋是他们永远热衷的游戏。他们把这种棋盘游戏叫做多姆棋,但它不过是巴奥棋的初级简化版。在板上充当棋盘的凹洞和石子的数量与巴奥棋不同。不过规则和目的都很相似。
阿库思是全体人员中的多姆棋冠军,但我研究了他的玩法后,发现他对七块石子的经典套路一点也不懂,更不知道四个沙袋的意义。一个人若没有这些知识,连成为三流的巴奥棋玩家都是一种奢望。我盘算着若羞辱阿库思这样既虚荣又自以为是的暴君,会有多大的风险,但最后断定,赢棋是我能在他面前占据优势的唯一方法。
等他下一次坐在帐篷前摆好棋盘,得意地摆弄着胡须,笑着等人上来挑战时,我推开想第一个挑战的人,盘腿坐在了阿库思对面。
“我没有银子来打赌,”我用还很初级的吉兹语告诉他,“我是因为喜欢这些石子才来玩儿的。”
他郑重地点点头。作为棋盘瘾君子,他明白那种感情。我与阿库思下棋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营地,人们都笑着赶来,挤着坐下来观看。阿库思不久就在东面城堡摆了三块石头,他若在东部再放一个石头就赢了,于是围观的人互相推着,失望地笑出声来,以为我很快就会输掉这场游戏。他们不明白我摆在南边的四个沙袋有何用处。我投出沙袋,它们势不可当地穿过棋板,切断对方的石头,令其孤立无援,把东面城堡孤立起来。阿库思无力阻止。再有四步我就赢了。我甚至不用演示七块石头的规则。
围观的人都目瞪口呆地坐着,好长一段时间才缓过神来。我想阿库思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没料到自己会输得这么惨,过了一会儿,他才完全意识到自己输了,站起身来拔出蓝剑。我以为自己算错了,以为他要砍掉我的脑袋,至少是一只胳膊。
他高高地举起剑,然后生气地大吼一声,砍了下来。一连砍了十几下,他把棋盘劈成了引火柴,石头散落了一地。然后他大步走进岩石丛,拽着胡子,对着高高的峭壁大喊,说着要杀死我之类的话,在峡谷里激起一片回声。三天后,阿库思才又摆好棋盘,示意我在他对面坐下。这可怜的家伙一点也不知道等着他的会是什么。
我的吉兹语能力与日俱增,慢慢地对这些抓我的人有所了解,也终于明白了他们为何要在山谷间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