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默默地听着她的话,一面点着头。苏秀云又关心地问起他回后方的准备情况。小黄告诉她,政委早已为他准备好了。政委把还是抗战时缴获鬼子的一床黄军毯和两件自己都舍不得穿的新衬衣打成了一个小包,规定他必须带着,另外还送给他几本毛主席著作和政治文化课本,几个笔记本和一支新钢笔。他一天工作那样忙,可是把一切都为他想得细致周到,甚至还怕他学习飞行时突击文化不方便,把自己刚买来不久的一本字典也要他带了去。谈到这些,小黄的心情就更加激动;他决心一定要把飞行技术学好,不辜负党对他的期望和政委对他的教导。
到熄灯的时候,仍不见政委回来,大约又是有什么事情在办公室里耽搁了;苏秀云因为明天三点钟就要上机场,便只好回去了。
苏秀云正在回想昨天的经过,丁玉兰又从指挥车那边跑过来,一见人就喜悦地叫着:“回来了,回来了!”单从她的声音上,人们也能听得出空中一定有胜利的消息传来了。
丁玉兰一直跑到苏秀云这里,向她报告了飞机回来了的消息,又激动而匆忙地说道:“我过去了,你待会儿等我一块回去。”说着又像来时那样,一阵风似的跑去了。苏秀云知道,当飞机起飞和返航着陆的时候,也正是各种保证飞行工作的人员们最紧张最忙碌的时候。
苏秀云一个人还坐在那里,聚精会神地望着远处的天空。这时,许多地勤机务人员都陆续地从休息棚里走出来;他们大都抓紧刚才的空隙睡了一会,有些睡不着的就围着火炉打扑克和下象棋,现在又要准备开始紧张的工作了。柯万昌披着黑色的工作大衣,眼睛有些红肿,但是精神很好。他走到苏秀云身边,关心地笑着问道:“你也没休息一会?”
苏秀云笑着站起来,低声回答道:“我不困。”先前丁玉兰曾要她到救护车里去睡一会,可是她没有去,她想在外面多看一看。
柯万昌从工作服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来顺手想递给苏秀云——可是又立刻想到女同志是不吸烟的,便又顺手绕了一个圈,递给旁边的另一个机械师,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刚才他在休息棚里打了个盹,醒来又同人下了两盘象棋,都得了全胜,心情很愉快。他那撮起来的两片厚嘴唇咬着烟卷,眼微微眯起来,兴致很浓地望着远处的天空,在他那变化着的目光里,似乎向人们喜悦地说着:“来了,来了。”
这时,从指挥车上的无线电扩音器里,传出了带队长机刘荣山的“请求通过机场”的声音;战斗的机群已经回来了,胜利的欢腾的时刻临近了。
机场上,车辆来往奔驰,一片欢乐沸腾。
跑道旁边,政治处主任周文敏带着吕欣等几个政治干事,在机场组织了欢迎队伍,举着“热烈欢迎空中战友胜利归来”的红布横幅,热烈兴奋地敲锣打鼓,人们怀着急切期待的心情向远处的天空望着。
丁玉兰和苏秀云也站在欢迎的人群中,向远处天空望着。丁玉兰兴奋地指着远处道:
“看,回来了!回来了!”
返航的机群已经散开队形,按照先后次序开始在跑道上降落。这时,跑道旁边的人群里,锣鼓敲得更加热烈,情绪更加欢腾。滑行道上,汽车来往奔跑;机务人员们乘上牵引车,兴高采烈地到跑道头上去等待迎接空中战友。指挥车上,无线电扩音器里,特别热闹,响着一连串的空中和地面对话的声音:“泰山一号,二零三请求落地!”
“二零三,右侧风五米。”
“二零五转弯!”
“注意收油门”
这时,柯万昌和机械员们也兴高采烈地坐上了牵引车,准备赶到跑道那一头去迎接高骏涛,牵引飞机。
刘小柱拿着油漆喷壶和五角星模子,兴奋地向柯万昌道:“等中队长的飞机一停稳,我就上去先给它喷上个亮闪闪的红五星!”
柯万昌制止道:“别胡来。”
刘小柱自豪地:“那还有错?今天头一架敌机就是咱们高中队长打下的!”
柯万昌仍然细心地:“得把情况问准。中队长最反对雷声大雨点小,咋咋呼呼的!”
刘小柱顽皮地吐吐舌头,笑着答应:“嗯哪!”
他们的汽车沿着滑行道很快向跑道头上开去。
跑道旁边,敲锣打鼓的欢迎人群,望着正在降落的飞机,敲打得更加起劲了。
孟胜刚的飞机最先降落下来后,后面的飞机一架接着一架降落到跑道上。
丁玉兰望着,激动地向苏秀云道:“小苏,咱们的飞机都回来了!小程说得真好,现在谁也看不出哪架飞机座舱里坐的是他啦!”
苏秀云含笑道:“不,机务组的同志们都看得出来。”
丁玉兰惊奇地:“那怎么看?”
苏秀云认真地说道:“他们在地面就熟悉飞行员像熟悉自己一样,一举一动都记在心里,到了天上有什么特点当然就看得出来了。”
丁玉兰仍然不解地:“那——这么说,飞机在天上也有性格呀?”
苏秀云注视着正在降落的飞机,若有所思地点头说道:“兴许有。”
丁玉兰用心地看着,自言自语道:“我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呀?”
一辆中型卡车开到旁边,车上走下炊事班长老郝和两个年轻炊事员,他们是到机场来给飞行员送饭的。卸下装饭菜和汤的保温桶、碗筷篮子后,老郝含着烟锅,兴奋地看着正在降落的飞机。
丁玉兰和苏秀去转身看见他,尊敬而喜悦地叫道:“老班长,又送饭来啦?您想得真周到啊!来,我们帮您抬到休息室去!”
老郝连忙笑着拦阻:“哎,不用,不用!”
丁玉兰和苏秀云早已抬起一个保温桶向飞行员休息室那边跑去,老郝和那两个年轻炊事员也赶紧抬起另一个保温桶,提起碗筷篮子,跟在后面赶去。
炊事班长老郝,虽然还只有四十几岁,但由于在旧社会自小受苦,多年长工生活的折磨,人们看他的长相仿佛比实际年岁还要大得多。表面看起来,他的样子和脾气都好像有些古板:满脸络腮胡子,眼角布满鱼尾纹;好像叫烟熏得黑黝黝的脸上,整天少见笑容。他又爱管闲事;看见什么不对,不管是团长还是战士,哪怕平时跟他最要好的人,也不放你过去。但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看样子虽很严厉,其实内心对同志却特别亲切,热情。他为人正直,对自己的工作极端负责;参加革命后,不管分他干什么工作,他都尽自己的能力,用自己的全部感情,千方百计地去把它做好。他担任炊事员以来,从没做过一回夹生饭;不管行军打仗,不管走到哪里,他也从没误过一回开饭的时间。热爱和尊敬他的战士们都给他起了个外号:“革命的铁饭碗”。大军渡江以后,“铁饭碗”调到了空军;上级分配他到一个飞行学员大队担任空勤灶炊事班长。
开头他真愁了几天,给那些到天上开飞机的人做饭,他能行么?给他们做些什么特殊的好吃的呢?后来一看发下来的东西,还是些白菜萝卜、冬瓜南瓜;粮食呢,连白面也不多,高梁米棒子面倒不少。他赶紧去找上级问是不是弄错了。管理员告诉他,东西就是这些,要他根据现有条件,尽量想办法把伙食调剂得好一些。他心里还是有些嘀咕;一面把他这几年做饭做菜的经验都拿出来,又特意用白面和着棒子面做了几笼二面馒头。开饭的时候,他悄悄地站在饭堂外面偷看,看看这些“天兵天将”们吃起这样的伙食怎么样。一见那些人拿起二面馒头来就狼吞虎咽,吃得那样香甜;吃他炒的菜也吃得津津有味,还一边吃一边称赞,仿佛是头一回吃到做得这样特别可口的饭菜一样。老郝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他怀着喜悦激动的心情想:这些长上了翅膀的小伙子还是跟我们先前的老八路一样啊!从此,他把自己的感情完全贯注到这些飞上天的小伙子们身上;做饭之外,起五更睡半夜地喂猪、磨豆腐,想方设法地让飞行学员们吃饱吃好。他对自己的工作充满自豪;感到能把自己的心血用在党的空军建设的事业上,就是他最大的光荣。
他非常喜欢那些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们,他从他们身上看到革命事业的发展壮大,从心里感到喜悦,他恨不得用十颗心来关怀和爱护他们。逢到飞行学员们在机场练习飞行的时候,他一天几遍地把热饭热水送到每个机组跟前,从不怕苦嫌烦。当同志们看他累得满头是汗,劝他休息的时候,他总是摇摇头说:“别看流了点汗,可是看到你们吃饱了飞到天上那么有劲,我心里就特别舒坦。 ”
平时,看着学员们吃得多时,他就特别高兴;看见吃得少的,他就不乐意。他真诚地对飞行学员们说:
“多吃些,小伙子们!你们体力消耗大;吃不好,上天就打不好仗。你们得把养好身体看成是政治任务啊!”
飞行学员们也都特别喜欢他,尊敬他。美帝国主义在朝鲜燃起侵略战火后,老郝从报上和人们嘴里听到强盗们的惨无人道的罪行,气得整天坐立不安。党中央和政务院发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庄严号召后,他就抢着最先报名参加志愿军。
不久,他就分配到这支刚刚组建起来的志愿军空军部队,来到了前线。
在前线机场上,老郝的工作更加忙碌。随着人员增多,部队投入战斗,他的任务也更加重起来。一种强烈的革命责任感,使他总想把自己的心血更多地贯注到党的空军建设的事业中去。他虽然不多说话,可心里却时时留意着飞行员们的饭量、气色;他已经熟悉了这些小伙子们的性情,谁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一拿起筷子汤匙他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今天,为了庆贺部队首战胜利,他和食堂的同志更是动了不少脑筋;进了飞行员休息室之后,他们就一齐热烈而乐呵地忙碌起来了。
在机场塔台指挥车和飞行员休息室中间,有一座用木板和帆布搭起来的小房子,那是政治处主任周文敏带着人在战斗前赶搭起来的机场政治鼓动棚。门口用松枝扎成一个牌楼,门上用红布贴着四个金色大字:战地之家。里面有广播机,随时进行宣传鼓动;有油印机,赶印空战简报和胜利号外;有祖国人民捐献的各种图书、画报、报纸和乐器,供空地勤人员休息娱乐;房子一角还有一个专为冲洗胶片的暗室,是准备飞行员们战斗归来后,迅速冲洗同敌机战斗的照相胶卷,及时进行战斗讲评和报告战果用的。现在,这里也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显得格外活跃忙碌。
飞行员休息室里,气氛十分欢快,热烈。
苏秀云和丁玉兰已经帮老郝把碗碟在木板桌上摆好。老郝一面用围裙擦手,一面笑呵呵地在旁边点着碗筷数目。
祁征远走进来,看见老郝笑着招呼:“老班长,准备什么好吃的啦?”
老郝喜滋滋地说道:“葱花烙饼,肉丝面条。政委,你给我们伙食多提意见。”
祁征远又向苏秀云和丁玉兰笑着问:“你们都来跟老班长帮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