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骏涛诚挚地说道:“别这样说,阿妈妮。在过去我们遭受日本请国主义侵略的时候,多少朝鲜战友的鲜血洒在中国的土地上。共同的斗争,把我们两国人民紧紧连在一起。不管风里雨里,我们都永远是共患难,同命运的亲人。”他拿起棉衣,亲切地拉过小顺玉来说道:“来,快试试,看合身不?”他把棉衣披到小顺玉身上。
老赵又向阿妈妮道:“阿妈妮,高中队长他们来,想听你讲讲跟美国鬼子斗争的事!”
阿妈妮沉默了一会,缓慢地说道:“战争前,我们的家是在元山,美国鬼子打过来后,把我们的一切都毁了!光我们那个村子,就被杀害了三百多人;可我们没有屈服,没有低头,我们掩埋了亲人的尸体,年轻人参加了人民军,老年人组织了担架队,都上了前方。我和媳妇带着小顺玉转移到这边来。没想到万恶的美国空中强盗,又夺去了媳妇的生命。”
高骏涛和江文玉、尉迟恒、程双虎、老赵都激动地听着。高骏涛摸着小顺玉的头,望着阿妈妮关切地问:“阿妈妮,您家里还有别的人吗?”
阿妈妮望着他们摇摇头,又看了看小顺玉道:“她的爸爸很早就出去了,以后一直也没有音信。”说到这里,她沉默下来,似乎不愿意再说下去了。
高骏涛从她的神态和声音里,总觉得有一些使他感到十分熟悉和亲切的东西,就像看到小顺玉时也曾经有过的那种感觉一样。但这种没有把握的事,又使他难以开口去进一步追问。这时,他望着阿妈妮那经受过深重苦难折磨的脸,真挚地安慰道:“阿妈妮,您一家不是两个人。我们这些中国孩子,都是您的儿子。以后您有什么事情,就多吩咐我们来做吧。”
阿妈妮眼里含着喜悦激动的泪花道:“谢谢你们,孩子,你们都是我的亲人。等胜利以后,我还要把房子修大一些,接你们都到家里来,让你们尝一尝妈妈亲手做的朝鲜饭菜!”
高骏涛他们都感激地笑了,程双虎热烈地说道:“阿妈妮,胜利了,也请您和小顺玉到我们那儿去,尝尝我们家乡的小米粥和贴苞米饼子!”
阿妈妮、小顺玉和高骏涛他们又都笑了。阿妈妮激动地望着他们道:“我们一定去,孩子们!”
高骏涛看了看表,又向阿妈妮道:“阿妈妮,我们来的时候,团首长还给了我们一个任务。部队最近准备召开一次诉苦大会;要是您有时间的话,团首长想请您也去参加,给我们讲一讲您的苦难经历和斗争情况。”
阿妈妮兴奋地点头道:“好,我一定去!”
因为高骏涛他们时间很紧,便起身向阿妈妮告别了。临行的时候,他们要求到小顺玉妈妈的纪念碑前去看一看。阿妈妮和小顺玉带着他们,翻过村子后面的山岗,走不多远便能看见在绿茵茵的松树丛中,有一个高高的白色纪念碑,碑顶上有一颗鲜红的五角星。远远看去,就像一个身穿白色衣裙的朝鲜大嫂,头上顶着一个红色的火焰滚滚的弹药箱,屹立在山岗上,向前方眺望,向胜利眺望着。高骏涛他们走到纪念碑跟前,心情都显得十分庄严肃穆;碑上用中朝两国文字刻着这位英雄的朝鲜大嫂舍身救民工和弹药的战斗事迹。高骏涛和战友们都不约而同地脱下自己的军帽,站在碑前默哀,心中充满了深挚的崇敬和怀念的感情。
当他们同依依不舍的阿妈妮和小顺玉告别后,走回停在公路旁的吉普车的时候,虽然都没有说话,可是他们每个人的心中,都为刚才所看到的一切而激动;特别是高骏涛,还在长久地回想着阿妈妮和小顺玉带给他的那些难忘的印象
虽然天气不好,明天不一定能够战斗起飞,但是飞行员宿舍里仍然在热烈地研究战术,积极进行战斗前的准备。
团党委已经正式批准了高骏涛最先提出来的、又经过了全团飞行员讨论充实的战斗方案,每个飞行中队都向团党委写了请战书,要求担任牵制敌战斗机的艰巨任务。团党委要各飞行中队都作好充分准备,提出切实可行的具体方案后,再根据准备的情况分配任务。这一来,飞行员们的心情更加急切,都想准备得最充分,把艰巨任务抢到手。在飞行大队的宿舍里,灯光通明,情绪激昂,到处都在进行假想的“空战”。不时听这个房间里在叫“拉起来”,“拉起来”;不时又听那个房间里在嚷“咬上了”,“咬上了”!还有的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拿着小飞机模型到处挑战;有的打“空战”打得激烈起来,追出了房间,在走廊上还斗得不可开交。
高骏涛和江文玉的宿舍里,他们中队的四个人也正在一起热烈讨论,一条一条地设想着战斗中可能出现的复杂情况,订出具体的战斗方案。高骏涛、尉迟恒、江文玉这三个人自不必说,就连平时最急躁的程双虎,今天也特别动脑子,考虑问题格外细心认真。
我们双虎的心情总是开朗和愉快的。他无论参加做什么事情,都是个全心全意的、最热烈的赞助者。他有时很虚心地听别人说,怀着一种小学生般的天真神情和新鲜感,有时大声发表意见,有什么谈什么,当仁不让。他不时抽出一支金套的钢笔来,打开笔记本仔细而专心地记上几句什么。他的字写得并不好,就像他的人一样,潦潦草草,大大咧咧;他用的那支钢笔,却是他刚进航校的时候,下狠心用积攒了很长时间的津贴费买来的。的确,有了这支钢笔,倒真为他到空中去打击美国强盗做了不少工作。别看他今天写的这一手并不出色的字,那也是经过了多少个深夜一笔一画练出来的。他还有一个永远不想让大家知道的小秘密,那就是在航校的后一阶段,他已经开始向几家报社投稿了;虽然到今天还连一篇也没有刊出过,可他并不灰心,一有机会他还是要写一点投出去。把那些复杂深奥的科学道理,变成为自己脑子里跟高粱玉米一般熟悉明了的东西,对于他并不是容易的事情。什么飞行原理呀,空气动力学呀,发动机构造呀还有那些桠桠权权的外文字码和叫人记得脑袋发疼的各种公式。哪一个小数点的成绩不是多少汗水和多少个不眠的夜晚换来的啊!科学,对于他们这是一个多么陌生的东西。他还记得从前闹过的一个笑话:那还是刚参军不久,他们那帮小鬼不怕地上的机关枪大炮,就是对天上飞着的飞机感到挺神秘;以为它在天上飞那样高,是什么都听得见,看得见的。那时候,一遇到敌机来空袭,上级就命令吹防空号,要部队防空。他们那些小鬼在一起,忍不住偷偷地看。防空时,为了保持秩序,不准随便说话;有一回,一个小鬼怀疑地说了句:“那家伙飞得那样高,能听见咱们在底下说话吗?”他立刻小声地制止他,还显得蛮内行地教训道:“你知道什么呀?它上头装着无线电,听说隔着千百里远它都听得见哩,这能有多远?”当时听的几个小家伙都惊奇而羡慕地看着他,佩服得伸出了舌头。
可是今天,他自己不光整天都得跟无线电打交道,而且还懂得了它的原理。当年和它一起的那帮小鬼,有的和他一样来到了空军,有的去当海军和坦克兵去了。
多么快的变化啊!每逢想到这一切,程双虎就对面前的困难充满了更加巨大的胜利的信心和力量。
他们今天晚上研究得格外热烈,连外面吹了熄灯哨也没有听见。直到后来航医来敲门催促他们休息了,高骏涛和江文玉才回他们的房间去睡觉。
熄灯以后不久,突然响起了空袭警报的声音。敌机趁着我们还不能夜问飞行,到机场来骚扰破坏了。听到警报声音,高骏涛从床上一跃而起,迅速地穿好飞行服装,向江文玉说了一声:“快!”就拉开门冲出房去。江文玉起来穿好衣服,却怎样也摸不到自己的飞行帽和图囊,只好着急地打开电灯来找,刚找到,高骏涛又推门冲进来。他已经全副武装,手里提着图囊和飞行帽,看了看江文玉,只是关心地问了句:“准备好了吗?快!”江文玉连忙关上灯,跟他一起跑出去。
全大队的飞行员们都全副武装地集合在大队长的办公室里,每个人都显得十分激动和忿怒,都望着正在打电话的大队长刘荣山,眼里闪着急切的要求战斗的光芒。
办公室里一片紧张激昂、同仇敌忾的气氛。
刘荣山也是全部飞行装备,飞行帽和图囊放在面前的桌上,他这时正拿着电话听筒,脸色严峻,一面“嗯、嗯”地答应着。最后他回答了一声:“是。”就把电话听筒放下,望着大家道:“团长不同意我们上机场。我们还没有掌握夜航技术,机场现在也没有夜航设备,战斗起飞是绝不可能的。我们要服从上级命令,到明天再上去狠狠打击敌人。现在机场有地面火力保护,敌人占不到便宜的。”
大家都沉默下来,空气显得窒息难忍。虽然大队长已经发出了“解散”的口令,可是飞行员们没有一个离开。尽管今天他们的技术情况距离那复杂的夜间飞行课目还相当远,尽管上级并没有交给他们夜间作战值班的任务;但是现在,在听到了敌情而不能起飞歼敌的时刻,他们每个人都因为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而产生一种愤怒和痛苦的感情。这时候,机场和营区周围已经响起了高射炮的猛烈爆响声,一大批敌机已经临近机场了,发出尖厉刺耳的俯冲啸叫声,接着,大家听见不远的什么地方响起了一连串炸弹的爆炸。
营区的电灯都已经熄灭了,有人拉开窗子上的防空窗帘向外望去。天空火花闪闪,探照灯的光柱交叉闪动着;有几架敌机被打中了,拖着长长的火舌怪叫着落下去。可是,人们看见,刚才爆炸声响的地方腾起一片火光。刘荣山叫了一声:“油库,快去救火!”
大队政委激昂地喊了一句:“同志们,跟我来!”带头向外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