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机场上的气氛,也和指挥所里一样紧张。
人们知道,空中的战斗已经到了决定性的关头。所有在机场上的地勤工作人员,都已经做好了迎接空中战友们胜利归来的一切准备;他们守候在自己的岗位上,急切期待着。离指挥车近一些的人们,凝神倾听着从那上面的扩音器里发出的声音,竭力分辨出自己那个机组或者熟识的飞行员来。离指挥车远一些的,就性急地引颈望着飞机出发时飞去的那个方向,倾听着可能从那遥远的空中传来的哪怕是极其微弱的轰鸣声。在这样的时刻,地面上人们的心和天空中的战友们联结得多么紧密啊!
苏秀云和丁玉兰已经站在那里好长时间了。她们送走阿妈妮、朴信子和小顺玉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战斗岗位上。指挥车上的扩音器里发出的声音很微弱,她们这边听不到。这时候,她们只是感到整个机场也是一片紧张,寂静。她们凝视着天空,凝视着那看不见也听不到的战斗的远方,想象着那风啸雷吼、撼天动地的激烈的空战情景;她们感到自己也是那样地激动炽热,她们的心情几乎比在天空战斗的同志们还更加急切和紧张。
过了一会,丁玉兰向苏秀云要求道:“小苏,我们到指挥车那边去吧!那里听得见。在这边光等着,什么也听不清,真急死人了!”
苏秀云摇摇头道:“我不去。”
“为什么?”
“去也不能帮什么忙,还不是着急!”
“知道点情况,心里总踏实些!”丁玉兰干脆地说道,“走吧!”拉起苏秀云就向那边跑去。
刚跑到那里,就听见扩音器里传出来的声音:
“三二九,截住!”
她们立刻听出这是高骏涛的声音。
“三二八,后边!”
“拉起来!拉起来!”
丁玉兰激动地抓住苏秀云的手,小声地叫道:
“一大队四中队!”
刚才机场的同志都已经知道了空中战斗情况的变化,听到了地面指挥所要高骏涛中队赶去截击敌战斗机的命令。从这一连串急迫短促的喊声中,她们想象着高骏涛中队此刻在天空的战斗情景:四架银色的战斗机,在那一群虎皮花纹的敌机中间,矫健地俯冲着,拦截着;他们在敌机群中左冲右突,上下翻飞,既要灵巧地躲开一串串敌机射击的炮弹,又要迅速地反过来咬住敌机,不使它们从这里逃脱出去。在那众寡悬殊,激烈紧张的搏斗中,该是多么惊心动魄!该需要多么敏锐果断的反应和紧密一致的配合啊!
突然,扩音器里传出了江文玉惊讶的叫声:
“三二七,你负伤了!”
丁玉兰惊骇地向苏秀云道:“高中队长!”
接着,传来高骏涛那仍然是开朗的、沉着坚定的声音:“没什么,擦破点皮!”
苏秀云在心中宽慰地笑了。这使她想起在那些战斗的岁月,她带着担架队到炮火激烈的战壕里去抢救受伤的同志时,那些带着伤仍然坚持战斗的同志们豪迈的回答来。这是一种多么顽强不屈的革命精神啊!
紧接着,又是一阵急促而简短的声音:
“三三零,攻击!”
“三二八,后边,后边!”
“左转弯!”
“三二九,怎么样?”
“很好,很好!”
随着空中剧烈的动作,扩音器里的声音又变得微弱起来,在电流的沙沙声中听不清了。
丁玉兰紧张难耐地倾听着,不觉低声叹了口气,说道:“要是能看到天上打仗该多好啊!”
“是啊,学飞行就好了。”苏秀云向往地说道,“真到天上,心里倒不会这么紧张啦!”
“我不行!”丁玉兰摇摇头道,“我到天上还会更着急,哪还能这么沉着呀!”
“沉着也是锻炼出来的,谁天生就会打仗了?”苏秀云看着她的样子微笑道,“看,你这性子也太着急了。头上出了这么些汗,快擦擦。”
丁玉兰刚接过苏秀云的手绢来要擦汗,突然她脸上变了色,抓住苏秀云的手叫道:“你听!”
扩音器中,隐隐传出江文玉的声音:
“三二七,我也不多了!”
什么不多了呢?苏秀云还没来得及问,只听空中又传来高骏涛的声音:“三二九,三三零,你们还有多少面包?”
“三三零吃光了!”这明明是程双虎抢着回答的声音,他似乎仍然是那样乐观开朗,对他们在空中的艰险处境毫不在乎。
接着是一个低缓的回答声:“三二九也不多了。”这明明是尉迟恒。
“炮弹!”丁玉兰激动地望着苏秀云道:“他们快没有炮弹了!”
苏秀云虽然没有说话,脸色也仍显得很镇定,可是如果此刻丁玉兰稍稍细心些的话,就会从她那紧握着自己的手上感觉出她的激动和不安来。
然而,从空中传来的高骏涛的声音,却依然是那样地坚定沉着和自信:“同志们,节省面包!决不能放他们过去,撞也要撞下他们!”
接着是短促而坚定地几声回答:“明白!”然后扩音器里又寂静下来了。
寂静中,苏秀云也感到自己心情激动,紧张难耐。她忽然说了一声:“我到那边去喝点水。”便松开丁玉兰的手,匆忙地向宣传鼓动棚那边跑去了。
在平时总是很热闹活跃的宣传鼓动棚里,此刻没有一个人。她站着喘了口气,使自己平静下来。似乎刚想到来这里是喝开水的,便拿起一个小瓷杯,拧开保温桶的龙头接水可是她又忍不住侧着头,极力想倾听外面扩音器里的声音;开水流在外边,根本没对住茶杯,她却一点也没有觉出
突然,丁玉兰像一只燕子似的,从外面飞了进来。她红着脸,只是激动地喘着气,叫人摸不清她带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苏秀云急忙关上龙头,直起身子,望着她,连连摇着头说道:“别说,别说,让我猜一猜。”
“你呀,什么也猜不着!”丁玉兰兴奋而性急地大声说道,“大队已经返航了!”
“返航了?”苏秀云的声音里充满抑制不住的喜悦和激动,又问:“高中队长他们呢?”
“也要回来了!”丁玉兰欢喜地说道。接着她又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好笑地说道:“唉,刚才真把人急死了。地下比天上还难受,连心都差点要跳出来啦!”
苏秀云看着她那泛红的脸,亲切地微笑着,不觉向她轻快地打趣道:“看你,连汗也顾不上擦。倒好像你也上天去打了一场恶仗似的。”
“你哪?”丁玉兰用手绢擦着脸,一面笑着向她打趣道:“刚才连人家的胳臂都抓疼了!好像真的驾着飞机到了天上,把人家的胳膊当成操纵杆啦!”
“你现在又有工夫贫嘴了。”苏秀云笑着说。又问道:“今天这场战斗打得好长啊!”
丁玉兰看看手表,不觉惊讶地说道:“才过了不到十五分钟呢!”她把表举到耳边听一听,似乎疑心它已经不走了——可是那表依然清脆地响着,她望着苏秀云道:“我的天,这十五分钟好长啊!我真像是过了十五个钟头了呢!嗨,打仗的时候在地面工作真不好受。”她又向苏秀云道:“快给我点水喝,渴死了!”
苏秀云把端着的那个空杯子递给丁玉兰,她还以为杯子里一直是装着水的。丁玉兰接过来,不觉失声叫道:“嗨,空的!”她也没顾得再多说什么,忙去拧开龙头,接了满满一杯水,端起来咕咕地喝下去,一面笑嘻嘻地说道:“去吧,飞机都快回来了!”
苏秀云关心地、又似乎随口地问道:“你们没有事吗?”
“没有。”丁玉兰虽然粗心,却也明白了她问这句话的含意;不觉又带着埋怨而好笑的声音道:“在这儿,我真情愿我们这一行一辈子也没事做才好!”
“是啊,咱们俩的工作都是这样。”苏秀云也笑着叹了口气道,“都那么重要,又都有点问题!用不上的时候还总怕闲着没事情做;可要真的用上了,那又多不好啊!”
她们走到宣传鼓动棚外面,这时机场上已经又变得忙碌沸腾起来了。滑行道上,人们来来往往;汽车、自行车、手推车奔跑着,气氛十分热烈。不一会,从刚才机群飞去的那个方向,就传来了隐隐的飞机的轰鸣声,几乎是奔雷般地,一群银色的喷气战斗机群就飞临机场的上空了。这是副团长孟胜刚率领的大队机群;虽然经过了紧张激烈的空战,但是返航的队形仍然编得十分齐整。副团长孟胜刚的飞机飞在最前面,他飞得那样熟练自如,当下降高度进入转弯时,动作也特别自然和准确,就像他平时对飞行员们严格而一丝不苟的要求的那样。后面是副团长的僚机,他紧紧随着副团长,动作也丝毫不差地进入了转弯。在大队机群的后面,也有一些因追击敌人过远而赶回来编队的零散机组,有的一架,有的两架,有的三架;当前面副团长率领的大队机群从机场上空掠过后,它们也在后面陆陆续续地出现了。这时,机场指挥塔台的无线电里也显得格外热闹和忙碌,扩音器里好多声音在叫着,请求着陆。前面的大队已经在机场尽头转弯的地方解散了,那第一架飞机已经对准跑道降落下来;那是副团长孟胜刚的飞机,端端正正、不轻不重地落到了跑道上。
紧接着,副团长的僚机、三大队长李春贵和僚机的飞机也跟在后面降落到跑道上了。
后面,一架接着一架,也都接连在跑道上降落了下来。二、三大队的飞机还没有降落完,一大队长刘荣山带领的机群也飞临机场上空了。
这时候,机场上只听得一阵阵飞机落地的呼啸声,滑行道上汽车来回奔跑,到处有人忙碌着。扩音器里,一迭声地响着空中和地面的问答声:“泰山一号,四一五起落架放好!”
“泰山一号,五零三请求着陆!”
“二零九,对正跑道,收油门!”
“四零八,左侧风两米,注意’:
“带住,带住!”
苏秀云和丁玉兰都站在指挥车下面,注意地计算着回来的飞机。由副团长带领的二、三大队和刘荣山带领的一大队都已经陆续回来了,只有高骏涛他们那个中队还没有出现。这时,她们的双眼都不时地向刚才返航机群出现的那个方向望一眼,每一次都希望突然问能从那里发现迅雷一般出现四架飞机。但是,远处却连飞机的影子也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