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中间有不少人都进过那座大森林;但是,却谁也没有到过那森林的里边去。
据这里的老乡们讲,他们平常是很少到那最深处去的;越往里走,树上盘着的一种刺藤越多,那东西又硬又尖,就像一层层铁蒺藜把通往里面的路都封锁住了。因此,跑去援救的人们都带了好多工具:斧头、斫刀、大锯、铁锨他们感到那个飞行员一定会被困到森林中间了,准备去同那些可怕的刺藤搏斗。
人们冲进高大茂密的森林里,像进行搜索似的分散开来,一边走,一边大声地呼唤着,好叫落在森林里边的飞行员知道有人来寻找他了,发出回音。不过,他们刚才从降落伞飘落的方向,看得出他可能是落到森林的里边了。那可真要命,在那样密密层层的刺藤围困中间,他想走出几步恐怕都是困难的啊!因此,那些拿着斫刀和斧子的同志,都急急忙忙地向树林里边跑去,都想早些赶到森林中间,救出那位飞行员来。
可是,出乎意外的情况是:当不少人只顾匆匆忙忙地往林子里边跑时,突然听见从后面响起了兴奋而惊喜的叫喊声:
“在这里——!喂,在这里!”
人们都急忙跑回来看时,只见那个他们要找的跳伞的飞行员,已经冲出了森林;不过此刻,他已经被极度的疲乏和劳累耗去了最后一点力量,靠在一棵大树下面昏过去了。他的身材高大魁梧,脸色疲惫苍白,两眼紧闭着。他那有不少烧伤痕迹的皮飞行服上又已经有好多地方被刺藤扎破了,脸上也被刺藤划了不少伤痕,有的血迹还没有干涸。在他身边,放着一棵茶杯口粗的松木树干,有一头已经被他的手掌磨光了,上面还留着手掌的血印。人们从他那苍白的布满伤痕的脸上和磨破了的一双大手上,就能想象得出刚才他那挥舞着树干披荆斩棘,开辟道路时英勇战斗的情景了。
“同志!同志!”从人群中挤过来的卫生员喊着。
此刻,高骏涛虽然因暂时的疲惫劳累躺在树干上,失去了知觉,可是他的手中却还紧紧握着枪套里手枪的枪柄。当那个卫生员试着要抱他起来,双手刚刚触着了他的身体时,仿佛有一根极其敏感的神经根本没有睡着似的,猛地一下惊醒了过来,虎地站起,瞪着一双炯炯发光的大眼睛,望着面前的人。从他站起来的威武的身姿和神采照人的目光中,卫生员陡地认出了这个飞行员正是他所熟悉的人,不觉惊喜兴奋地大声问:
“同志,你是老高?”
高骏涛注视着他,仔细看时,从他左边嘴角下面的一颗黑痣上,猛然想起他们刚到前线的那天,在那个火车站上遇到老战友——指导员时,这位卫生员同志就在旁边,他们还说过话的。这时也惊喜地点点头,一面兴奋地问:“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指导员呢?他的伤好了吗?”
“好了,他也回来了!”卫生员兴奋地涨红了脸说着,一面又转头向后面的战士们喊道:“同志们,快喊喊指导员过来!他的老战友来了!“又忙乱而激动地向人们介绍道:“这就是我向你们讲过的那个‘不信邪’同志!他叫老高!是指导员的老战友。”
战士们兴奋而友好地笑着,议论着,纷纷喜悦而激动地同高骏涛握手,问候着。
忽然一个战士喊道:
“同志们,不能握手了!老高同志的手上都受了伤啦!”
“不要紧。”高骏涛笑着说道。
这时,人群中有人叫着:“闪开,闪开!”一个老大爷和一个小伙子抬着一副担架挤进来,跑得汗流气喘。“咱们的天兵在哪儿呢?”老大爷把担架往地上一放,兴高采烈地刚说了一句:“让我看看!——”他抬起头来,仔细看着面前的飞行员,不觉大吃一惊,先是喜悦,激动,后来认清了,立刻连声叫了起来:“是你?小伙子,是你?”
高骏涛看着老人,眼里也闪出了喜悦的光,他认出来:这正是那回在路上空袭中一起抬过担架的老大爷;不觉也热烈地拉住他的手,兴奋地问道:“老大爷,您也到这里来了?”
“来了,来了!”老大爷喜气洋溢地连连点着头,一面仍仔细地看着他,像是要在他身上找寻出自己先前没有看到过的东西似的,嘴里只是说着:“好小伙子,你是干这个的!是天上的!”又忙看着旁边的人们,好像夸耀着自己的光荣和骄傲似的连声说道:“我们早就认识了!还一块儿抬过担架呢!小伙子,你不简单!我当时看你抬担架那个用心劲儿,就知道你干什么准都是好样的!好小伙子,你们在天上干得好,干得痛快!”
高骏涛看着老大爷身边的担架,笑着问:“大爷,你们抬这个来干啥的?老大爷也转头一看,似乎才突然想起了他们来这里的任务,兴奋地向他说道:“看,光顾说话了!来,快躺上去,就为你抬来的!”
高骏涛爽朗地笑起来,把两手一伸,说道:“大爷,我没伤。你看!”
“没伤?”老大爷不相信地摇了摇头,大声说道,“还没伤?看你这脸上,都是血!”
“擦破一点皮。”高骏涛仍满不在乎地笑着说道,“一点没关系,你看”他为了让老大爷和周围的同志们相信,便特意握紧拳头挥舞了几下。
“没伤也得抬着。那么老高的跳下来,那是玩的?”老大爷认真地说道,他和那个小伙子抬起担架来,着急地说道,“来,快躺上去!”
高骏涛又感激又为难地笑着说道:“大爷,长这么大,我还没有坐担架的习惯呢。谢谢你,我实在没伤着哪儿;那么高跳下来,也不是我的能耐,那全亏着降落伞呢!”
老大爷仍然不放心地摇头道:“再说那东西有能耐,可老高的把个人吊着,那也不好受呀!来吧,快上这担架躺一会儿;看你这脸色,不好得很!你们这些小伙子,可都是咱们的宝贝疙瘩呀!来,快躺上去!”
高骏涛感到实在不应当坐,老大爷又很真诚固执;正在为难的时候,有个熟悉的声音喊了他一声,高骏涛回头一看,正是在他刚到前线时路上遇见的那位战友——指导员,他也兴奋地喊了一声,上去紧紧地握住了指导员的手。
“怎么样,伙计?”高骏涛把着他的双肩,热烈地问,“伤全都好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好了!”指导员热烈地笑着,挥舞着那条受过伤的右胳臂,说道,“刚回来没几天。老兄,来得真巧,我们正有大仗打了。在我们这儿住两天,给我们介绍介绍天上打仗的经验,也是最好的政治动员。光看见咱们的飞机在天上打仗,就看不见人;同志们早就想看看你们这些天兵天将的模样了!”
战士们听着指导员的话也都笑了。高骏涛笑着说道:“我们这模样,有啥好看的呀?要说天上打仗的经验,我们可全是照过去地面上那一套干的;就是刺刀手榴弹没带上去,可那个劲头是全都用上了!”
战士们又都笑起来。指导员热烈地说道:“走吧,上咱们坑道去,看看咱们的战地之家。到那儿再好好谈!”说着,他搀扶着高骏涛,在战士们的热烈簇拥下,喜气洋溢地向着森林外面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