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要经过许多周转,然而无线电还是远远地走在吉普车之前。团首长在天还没亮时就看到了电报,但是为了免得飞行员们在战斗值班中分心,暂时没有宣布。
下午,刘荣山大队改为回营区待命,团长这才在饭堂里把高骏涛正在从前线赶回来的消息宣布出来。这一下,正像祁征远估计的那样,人们兴奋得简直要把饭堂抬起来了。江文玉、程双虎和尉迟恒的兴奋和激动更不待说,虽然他们表现的形式各不一样;炊事员老郝,从厨房里擦着手跑出来,眼里含着热泪,多皱的脸上笑得像开了花,逢人就打听高骏涛什么时候能到,他要给高骏涛准备一顿可口的饭菜。
高骏涛已经安全遇救,即将返回部队的消息,像风一样地迅速传遍了整个营区和机场。柯万昌和机械员们正在地勤食堂吃饭,听到这消息,把筷子一丢,拿着半个没吃完的馒头,兴高采烈地向他们机务组的人招呼道:“走,同志们,快上机场!”
有的人看他又高兴又着急的那个样子,劝他道:“那么急干啥呢?高中队长还没回来呢!就是回来了,他也总得休息半天才能参加战斗,做好飞行准备工作完全来得及呀!”
“你不知道我们那位老兄!”柯万昌又夸耀又埋怨地解释道,“他回来还能待得住呀!早把飞机准备好了,心里也踏实!”说完,就和刘小柱他们赶到机场去了。
飞行员们的心情,机务人员是最了解的。不过,看着柯万昌那又高兴又着急的火烧火燎的样子,有人还是忍不住想跟他开玩笑。有个机械师打趣地说道:“今天老柯这劲头比家里办大喜事还高兴,等会咱们都去找他要喜酒喝!”
柯万昌机务组走后,江文玉那架飞机的机械师黄松贵和他们机务组的人也急忙赶到机场去了。他们这两个机务组也和高骏涛同江文玉在空中一样,在地面工作中也总是形影不离的。
吃完饭,整个大队的人差不多都集中到高骏涛和江文玉的宿舍里,好像高骏涛立刻就会回到家似的。但是,团部来电话却说路上交通有很多困难和障碍,什么时候能到还很难肯定,让大家各自回去休息;大队长刘荣山做了好多动员工作,这才把别的中队的人们好歹说服回去了。尉迟恒和程双虎借口是同一个中队的,要帮助小江整理房间,被特许留了下来。其实,他们早已把房间都整理好了,连高骏涛床上、身上用的东西也全都洗刷缝补得干干净净。这会儿,他们想在中队长到家之前,把房间再整理得更整齐、更清爽一些。
在昨天的战斗里,尉迟恒和程双虎都有挺不错的战绩,在战斗讲评中受到了团长的表扬。在空战结束前,他们两个遵照中队长高骏涛的命令,先退出战斗,能够机智灵活地摆脱了敌机。程双虎在赶去跟尉迟恒编队的时候,还有一架敌机紧跟在他后面,那家伙看样子也是把炮弹打光了,好像还想找机会捡点便宜。程双虎这时炮弹也打得光光的了,又要赶去编队,他就不理那个家伙,只管往前飞。可是那家伙越跟越紧了,他想欺负双虎哩!它跟得那样紧,有时真像要往程双虎的飞机上靠,还把机身朝程双虎这边倾斜过来,看他的座舱。他这是“精神战”,想吓唬没有经验的飞行员,逼他丢了飞机跳伞,“你想干什么?座舱里炮弹是没有了,可是还有一个中国人民的空军战士呢!我来跟你试试看!”程双虎这样想着,就把飞机猛一下侧转来直朝那架敌机靠去,那家伙见势不好,急忙呼地一下闪开去,慌慌张张地扭头逃走了。双虎暗暗好笑:“纸老虎,不是就这点能耐吗?还想跟我们这些人比胆量;真是小鸡吃黄豆——找死。”程双虎还想:“说老实话,跟你们这些家伙一个撞一个我还不想干呢。等我明天把炮弹装得足足的了,再让你吃个够吧!”他就这样带着胜利和骄傲不慌不忙地编上队返航了。回来一讲,大家都忍不住为那个外强中干的家伙出的洋相好笑。
现在,中队长也要回来了。他们该是多么的高兴呀!程双虎就更不要提了。他就一直没停住唱。
当江文玉在整理高骏涛的床铺的时候,忽然发现中队长的那件丢了的破衬衣,现在已经缝补和洗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被子下面了。那天细心的尉迟恒想起高骏涛的那件破衬衣,想找出来替他补一下时,他和江文玉、程双虎三个人搜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翻遍了高骏涛的床上、床下、挂包和枕头,还是连个影子都没有。
可是现在,它突然出现了,而且变得这样干净;破了的地方也补得简直叫人看不出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正蹲在桌上擦玻璃的程双虎看见江文玉发呆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你看,”江文玉转头看着他说,“那件丢了的衬衣又跑回来了!”
“嗯?”程双虎从桌上跳下来,冲到床边,叫道:“怎么回事?”他拿起衬衣抖开来正反看了看,不觉惊喜地大声嚷起来:“嘿,不得了,咱们这儿出神仙了!你看,老尉,这针脚补得比你还细啦!”
尉迟恒过来仔细看了看,不觉微笑着点点头,似乎想起什么来,说道:“嗯,我可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怎么回事?”程双虎傻着眼问。
“你们看这针脚,”尉迟恒拿着衬衣说,“谁能缝得这么细,这么好?”
“你就能嘛!”程双虎不假思索地说。
“我也缝不这么好。”尉迟恒笑着摇摇头说,“内行人一眼就看得出来,看着一样的活,粗细的工夫大不一样。”
“那就准是女同志!”程双虎肯定地说,“还得会这活计的女同志。那个广播员小杨就不行。”可他还是没有明白,“那到底是谁呢?”
“你们再看这叠法。”尉迟恒望望小江和程双虎,又看着衬衣说,“谁能叠得这么好,这么细心?”
一句话把江文玉提醒了,他恍然大悟地说道:“噢,我明白了——”
程双虎看看尉迟恒,又看着江文玉问:“是谁?”
江文玉提醒他道:“你想想,能叠得这么有工夫的,不是专门受过训练的还行?”
程双虎的脑子这才拐过弯来,拍着额头叫道:“嘿,猜着了:保伞员!我的天,”
他又惊又喜地大声嚷起来:“怎么,中队长跟她还有——”
“别乱说。”尉迟恒仍然平和地制止他说,“让人家听见多不好?中队长这人你知道,现在他怎么能顾得上这个?我听说,小苏这同志待人就是好,她提议成立了个学习刘胡兰小组,常给男同志们洗洗补补的;这是咱人民军队的老传统,是同志间的阶级友爱,你说些这个叫人家知道多不好意思?”
“我也听说的,”江文玉也兴奋地补充道,“听说她在陆军还立过好几大功呢!”
“你听谁说?”程双虎直愣愣地问。
“我”江文玉慌忙地一笑,他的脸红了。只是含糊地说道,“好多同志都知道,政委过去就跟她是一个单位的。”
程双虎虽然喜欢盘根问底,好在他对这些事情倒不很经心。对这答复也算满意了;他啧啧地赞叹了两声,钦佩地说道:“真是,看她平时文文静静的,还像个乡下大姑娘,倒真有这么大能耐啦!”他又跳到桌子上去,拿起抹布,用嘴巴呵玻璃去了。
江文玉把衬衣仍然按原来那样叠好,压到被子下面,一面继续整理床铺,一面暗想:这件衬衣,她是什么时候拿去的?又是什么时候送回来的呢?他实在想不出来。这些女同志们,在这方面就是有本事;她们的细心有时甚至会达到神秘的程度。
他们说笑着把房间的里里外外都彻底弄得干净整齐了,这才休息。但是,好长时间都还没有得到高骏涛回来的消息。三个人都有点沉不住气了;尉迟恒心里即使有再着急的事,脸上也丝毫不显露出来;江文玉也还能够抑制自己的激动和急躁,特别是现在他正有意识地在克服这方面的缺点;只有程双虎怎么也忍不住,一会儿跑出去,一会儿跑进来。他们都留神听着吉普车的声音;好几次,听见汽车向这里开过来,他们都忍不住惊喜地期待着、猜测着,跑出去看看,但是没等他们走到外面,汽车又从他们的宿舍前面开过去了。有一回,汽车声越来越近,后来突然嘎的一声停下了,他们都兴奋地跳起来,程双虎三脚两步冲在前面,但是跑出去一看,原来是一辆送器材的“中卡”,顺便给三大队的飞行员们往机场捎东西的。
他们三个刚回到房里不一会,大队长刘荣山带着兴奋的神色,匆匆走了进来,程双虎抢着问:
“大队长,怎么还没回来呢?”
刘荣山笑道:“嘿,已经回来了。”
“真的?”程双虎和江文玉都同时瞪大了眼睛,惊喜地问:“在哪儿?”
“这家伙,”刘荣山也掩饰不住喜爱地说道,“他一回来就让车直接开到机场去了。到机场就找飞机。后来他跑到休息室找团长和我,请求马上恢复飞行。这才知道他回来。”
“天爷!”程双虎拍着巴掌叫道,“他就尽干这样出人意料的事,我们早该估计到,还在这儿傻等!”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向宿舍外面跑去。
“回来!”刘荣山叫住他,又向尉迟恒和江文玉道:“一会副团长有辆小车上机场去。我去拿点东西,回头一块走。”说完,他转身走出去了。
大队长刚走出房门,程双虎就再也忍不住了,他兴奋得手舞足蹈地大嚷起来:“中队长回来哕!中队长回来哕!”
“是不是还要去广播一下?”窗外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而严厉的声音。程双虎回头一看,立刻吐了吐舌头,呆住了。原来是副团长孟胜刚站在那里。窗外不远停着一辆小吉普车。真要命,用心听了半天的吉普车声音,可是它开到了旁边却反而一点也没有听见。
开车的正是老赵,怪不得人们叫他“满天飞”,真是神出鬼没,车子连响声都没有。老赵仿佛故意跟程双虎打趣似的,按了两下喇叭,向他幽默地挤了挤眼睛。
不过副团长现在心里也挺愉快,没有继续“训”他的意思,只是向他们三个简短地说了一句:
“上车吧。”
高骏涛直接到机场去的原因是:一方面他急于要看到飞机,争取尽快参加战斗值班;另一方面是他在回部队的路上碰到一辆从机场开出来的汽车,从司机的谈话里,他知道团长和政委都在机场,一大队的同志们也都在机场,人们都在急切地盼着他。
不过,当他乘坐的吉普车直接开到机场去后,情况却有些变化了。团长和政委都刚好回营区办公室来有一点事,他在指挥车那里只看见团参谋长耿英杰,就向参谋长报告了他从空中跳伞到同机场的一切情况。然后,请求团首长批准他马上就恢复飞行。他向参谋长说明,昨天在前线部队的坑道里,由于首长和卫生人员的关怀照料,他已经休息过了,医生还为他检查了身体,一切正常。参谋长又问了送他一起回来的那位陆军的卫生员,知道跳伞后确实为他检查过身体,没什么问题。但是他们一路赶回来,中途连口水也没有喝,参谋长知道他们一定都饿了,就先安排他们到休息室里去开饭。然后他回到指挥车上打电话,把情况报告了团长和政委。正在开会的姚凯和祁征远都十分高兴,指示机场可以作好恢复飞行的准备,但是高骏涛的身体还要再次经过航医检查。姚凯并告诉他,孟副团长和刘荣山马上就赶到机场去。
在参谋长打电话的时候,正在机场的政治处主任周文敏也赶到这里来了。他兴奋热烈地先向高骏涛表示慰问,在听了高骏涛介绍的情况后,便代表团首长和全团同志向那几位陆军同志表示热情感谢,并且立即派人给这些同志准备休息的地方。
这时,那位卫生员请求道:“首长,我们想马上赶回部队去。”
“不要太急。”周文敏亲切地笑道,“最少在我们这里住一天再去。我们还想请你们讲一讲前方的战斗情况,我们这里的同志都非常希望知道一些老大哥们的英雄事迹呢。”他又抱歉地笑道:“我们这里是新单位,条件很不好,你们不要客气,需要什么只管讲,就跟在自己的部队里一样。”
高骏涛也热情地劝他们留下来,他们终于同意了。当周文敏问他们还有什么要求的时候,其中的一位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说道:“首长,要是有飞机上天的话,让我们就在这里看一看。我们部队好多同志都想知道空军的情况,我们看了也好回去讲一讲哩。”
周文敏微笑着点点头,向那位同志说道:“好。等一会可能就要有飞机上天的,而且,可能就由你们送回来的这位老高同志驾驶。”
他们三个人都感到惊喜地看了高骏涛一眼。
这时,一个参谋跑进休息室来请周文敏到指挥车上去接政委来的电话。周文敏同那三位同志一一握过手,让他们先吃饭,然后匆匆地走出休息室去了。
高骏涛听到是政委找周主任讲话,就想起政委的爱人托他带信的事情来。他真想立刻看到政委,才离开了机场一天,就好像离开部队很久了一样。他有多少话要向政委说啊!
“中队长!”
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喊。高骏涛一看,原来是柯万昌从那边赶来了。他刚收拾好新飞机,满身满手都是油,高骏涛根本不顾这些,大步冲过去就热烈地把他紧紧拥抱起来了。
“小点劲,小点劲气都喘不过来了”
柯万昌兴奋地急促地喊着说。他那平时总是显得幽默和洒脱的脸上,现在兴奋激动得泪花闪闪。他双手捧着高骏涛的肩膀,左看右看,好像要看出这位亲密的老战友在经过这一天一夜的分别后身上有了什么重大的变化似的;一面亲切地望他笑着说道:
“中队长,我们把飞机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回来了!”
高骏涛望着柯万昌那疲惫劳累的脸色和那双布满红丝的眼睛,心中十分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