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司徒穆远在皇位前十二年里,后宫中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异常宁静的。
皇太后李氏,在她当年训诫卫立荷,甚至以死亡来威胁她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个儿媳,在一年之后,就已经是帝国的皇后了。因而卫立荷有绝对的权力以及理由对皇太后冷淡,她起先保持着每周向她请安一次的频率,后来再次有孕之后,便以行动不便为理由,改成了一个月去一次。
至于司徒穆远,皇太后的那些所作所为,他不用费心思去打听,就已经了如指掌,因而他也就默许了妻子的这种行为。他本人倒是时不时的去向太后请安,这除了维护一个孝顺的皇帝形象之外,更为主要的是,司徒穆远知道,在某些最重要的事情上,皇太后还是帮助过他的。
司徒穆远去皇太后的慈宁宫,一般就只是说上几句话,坐不到一刻钟,便走了。唯一的一次长时间,是后宫出了少有的事情,跟随卫皇后的一名侍女,被皇太后杖责致死了。
在一个没有妃嫔争宠的后宫里,死了一名侍女,确实算是不大不小的事情,以至于连皇帝也知道了。这不幸的侍女是奉皇后的命令去给太后送一些时鲜果品,李氏皇太后还没有老眼昏花,居然一眼就发现其中的某个水果上,有小小的虫眼,皇太后大怒,罚了这侍女二十板子,她身体弱,没能承受住,板子还没打完,人就死了。
司徒穆远听过,便叫内侍去通知皇后,要在她的宫里吃午膳,他打算顺便说说这件事,安慰她一下。但卫立荷显然是愤怒的,派去的内侍很快就回来了,小心翼翼的向皇帝报告说,皇后陛下说她身体不适,今日中午未曾安排午膳。
即使皇后不吃,御膳房也肯定会一丝不苟的做出来的,那么,所谓的未曾安排,明显就是托辞。自从她成为了皇后,卫立荷偶尔是会有一点儿小脾气的,只不过司徒穆远总能心安理得的把这当做他的宫廷生活的调剂,于是他立刻笑了笑,对那内侍说,“也快到中午了,摆驾吧,现在就去皇后那里。”
即便卫立荷是在生气,至少在司徒穆远进来的时候,她依旧是笑脸相迎的。
“陛下来得真快,”她轻声笑道。
“我担心你不吃午膳,”司徒穆远也陪着笑,“自然要快一点儿赶过来。”
“现在离午膳时间还早呢,”卫立荷后退了一小步。
“不着急,”司徒穆远已经走到一边坐下了,“反正没什么事……”
夫妻俩一开始都不想直面问题,他们绕着圈子又多说了几句话,司徒穆远才干咳了一声。
“立荷,那侍女的事情,你也别往心里去,”他压低了声音,“大不了以后不再给皇太后那边送东西便是。”
“穆远,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卫立荷无可奈何的摇着头,“她是母后,我至少得摆一摆表面的样子,我只是可惜我的侍女,这姑娘明年就二十五岁了,她的家里人,正盼着她能被放出去呢。”
这是司徒穆远诸多新政中的一项,宫中的侍女们,十四五岁进宫服役,到了二十五岁,就可出宫自行婚配。听妻子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这侍女真是颇为可惜了。
正想着要说点儿什么,卫立荷却已经行动了,她叫来清平,吩咐道她去对内务府总管传达皇帝和皇后的意思,“这个侍女是偷窃了皇后的珠宝,被抓获而处死的”。
“穆远,”她又对丈夫说,“吃了午膳,你去给皇太后请安吧。”
于是司徒穆远肯定会去的,只不过他拖到了下午,进到慈宁宫里,李氏皇太后正在佛龛前坐在。
“皇帝,你来了?”皇太后看儿子的眼神很是淡漠。
司徒穆远蓦然发现,李氏似乎一下子衰老了很多。
“母后,我来告诉您,”他说,“我已经传下命令,那个侍女是因偷窃了财物,被皇后处死的?”
“这样的事情,皇帝叫个内侍过来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李氏抬起头,看了儿子一眼,“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妻子的?”
司徒穆远突然就明白皇太后衰老的原因了,他低声回答,“母后安心颐养天年即可,不必在这些俗务上过多费心。”
“你的这个后宫,还能有多少俗务?”李氏冷冷的哼了一声,“我倒还真没指望过,到老了能如此清闲呢。”
李氏皇太后,进宫快五十年了,后宫的大小事务,早已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如今,少了这么一块用权力滋养着的生命,她自然老得快了。
“早晚闲出病来!”她这样对儿子抱怨着。
事实证明,李氏也许真是预感到了什么,这件事过去两个月,她便一病不起了。
司徒穆远去探病的时候,她便对他说,“我儿,你待皇后太好了一些,帝国历代的皇帝之中,没人像你这样,我倒是不担心你,只怕你那皇后承受不起。”
李氏皇太后驾崩之后好几年,司徒穆远都没把她的这句话放在心上。而且,恰恰相反,他总是会想着当年窦美仪的那一番话。
司徒承宗长得很像他。这孩子长到三四岁,便有官员们上奏表,请皇帝早立太子,以定君臣名分。
司徒穆远却始终没点头,一直到卫立荷又生下了他们的第二个男孩,这孩子的眼睛是同司徒穆远一模一样的,乍一看是漆黑的,但再一细看,就会发现其中隐隐的碧绿。
于是司徒穆远就找了个机会去妻子说,他早就想找到她的母族,封赏一番,现在正好借小皇子诞生的理由,去做这件事。
卫立荷自然是满心欢喜,她当然不会想到,司徒穆远已经盘算了很久。
荣昌帝国传承二百多年,总是要追求绿色眼睛的继承人,那么,从皇族到御医,自然会在这上面多花些心思。因而,司徒穆远早就知道,若想生出绿色眼睛的继承人,除去父系之外,做母亲的一系,若与皇族有血缘关系,成功的概率就大上许多。
按理,若选族女,需选择五服之外的,因而皇室更偏好于表亲,出嫁了的公主的后裔,是皇子们妻室的最好候选人。
司徒穆远总觉得卫立荷出身卫氏,血缘极远,却没想到,她居然也是帝国公主的后裔。
卫立荷还记得自己那生母的出身之地,宫里面派出人去,不过花了十几天,就送回了一整套资料。
帝国萱和公主下嫁江都沈氏,六代之后,沈氏嫡系没落,却被旁系取而代之,嫡系仅遗一女,出走秦国,便是卫立荷的母亲,现在被帝国封做了嘉顺皇后。
这确实太出人意料了,卫立荷自己是无比惊讶,但司徒穆远却觉得能松一口气了。
皇帝的旨意很快颁布出来,封皇三子司徒承宗为皇太子。
至于江都沈氏,虽然他们很荣幸的成了当今皇后的母族,但现在当家的家主,却是当年对嘉顺皇后百般刁难,逼迫她出走的那一人,得知了真相的卫立荷便对司徒穆远说,不必再有什么封赏了。
最后司徒穆远在帝都郊外,挑了个山清水秀的好去处,建上了一座行宫,行宫附近又添置了几个皇庄,皇庄的进项,全都送给妻子做脂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