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心里,爱的并不是我,对吗?”杰克也望着鸽子消失的方向,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此时的他完全不像一个幽默风趣,或是严肃刻板,理智得近乎难以理解的英国人,反而更像个感性的中国人,用一种寄托于情感的话语阐述残酷的事实。
或许是受到了顾安柒的影响,杰克的说话方式也与追求自由的欧美人的跳跃式思维有了很大区别,更倾向于沿着情感的方向延伸,甚至也很少开一些东方人难以理解的笑话。
“我……”顾安柒一时间觉得难以启齿,这种伤人的话说出来便是一道裂痕,不管结果如何,总是一个疤,一个结。那种巨大的愧疚一想便让她难受到无法呼吸,那么对于爱着自己的杰克而言,又会是怎样的残忍?
“没关系的,顾安柒,真的。”杰克再次对视着顾安柒的眼睛,顾安柒讶然的发现他那熟悉的海蓝色眼睛中,除了依旧未变的情愫,还多了自己不曾了解的释然。他很认真地说:“不必为了我而委屈自己,你能开心,我只会更高兴。”
“杰克……”顾安柒心潮起伏。杰克理解地笑笑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比你想像的坚强,对于一个绅士而言,自我开导是基础的技能。”
“来,”他拉起顾安柒,朝广场外的另一条街道走去,“再陪我散散步吧!以后这样的机会可不多了。我想带你看见更多的英国文化,只是怕来不及了。”
此时已经夜色渐暗,街道并不宽,两旁亮起了一盏盏街灯,白色的街灯照亮一段一段路程。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并肩慢慢走着,路过一个个街灯,又隐没在一段段的黑暗里,两人的脸在灯光照耀下明灭不定,每次进入黑暗,顾安柒都会抬起头看一眼杰克的脸。
可黑暗中又能看出什么呢?只有模糊的轮廓,可顾安柒依旧看得很认真,仿佛想当在黑暗遮蔽视野的时候,可以用心去看见杰克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在想些什么呢?杰克是喜欢自己的,顾安柒很清楚,可是他为什么会放自己离开呢?隐隐地,顾安柒有些感激,又有些莫名的失落,杰克是否和自己一样呢?他会不舍,会难过吗?想着想着,顾安柒不禁有些心里堵堵的,不为自己,而是为了杰克。
“他已经等很久了吧?”杰克突然开口,吓了顾安柒一跳,她愣了愣才明白杰克说的是谁,还没说话,杰克又接着道:“你和他一起回去吧!那天我会去送你。”
“杰克,”顾安柒缓缓舒了一口气,主动停了下来,然后抱住了杰克,把头埋在他胸前,轻轻说道:“谢谢你。”
“我也谢谢你。”杰克抚着顾安柒的秀发,目光望着幽远的街道,融入进深沉的夜色中。
“走吧!我送你回家。”杰克拍拍顾安柒的背,让她脱离自己的怀抱。那一瞬间杰克感到一阵锥心刺骨的失落,仿佛那一厘米一厘米的距离被无限延伸拉长,变得无比遥远,顾安柒就像长出翅膀的天使,在离开自己身边的瞬间,便消失在了天际。杰克知道这是自己的幻觉,只是自己的想象,可杰克还知道,或许这是自己和顾安柒最后的一次拥抱了,这一分开,便是永远。
路灯依旧将迷蒙的光线打在两人的身上,晕染出道道光晕,两人仿佛走在不同时空一般虚幻。杰克脱下外衣给顾安柒套上,恍然间仿佛有什么闯进顾安柒的心底,她记起在什么时候,也有那么一个人,在自己寒冷时,脱下外套为自己披上,那个人,现在又是怎样?
回到家中,顾安柒看着杰克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看起来那么孤寂。摇摇头,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想象,总觉得杰克并不像他告诉自己的那般坚强。关上门,顾安柒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沙发上慢慢喝着,这时候是不是该想一些什么呢?毕竟今天发生了好多事情,快乐,散步,谈话,眼神,杰克,以及即将来临的分别,每一个都值得深深思索。
可很奇怪的,顾安柒偏偏什么都没想,一片空白的脑海微微荡漾却依然平静,就如同手中的这杯白开水一般,清澈透亮。顾安柒叹了口气,她觉得这样很对不起杰克,自己难道不应该感到愧疚吗?毕竟刚刚杰克那般为自己着想,而自己只能默默承受这份深沉而博大的爱意,自己并不喜欢杰克,难道真的有那么明显吗?杰克看出来了,却不说。
“我还能说什么呢?杰克。”顾安柒看着玻璃杯愣然间忽然说道:“谢谢,我除了说这个,我甚至做不到更多了,杰克,谢谢你。”
一阵风吹过,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顾安柒终于还是放下杯子,起身时留恋的看了它一眼,然后再不回头。先是到卫生间泡了个澡,洗去了一天的疲惫,顾安柒顺手将东西都归类放好,她知道自己停留的时间不多了。走进卧室,顾安柒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冲到窗户边,打开窗子向外张望。果然,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面,顾安柒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杰克。
他正来回走着,不是往手中呵气,然后不停搓动。夜晚的温度有点低,杰克只穿着一件单衣,显然耐不住低温。这时顾安柒才想起,杰克的外套被自己穿了进来忘了还回去了,杰克也没有说话,就这么走了。看着杰克一边取暖一边向自己房间的方向张望,顾安柒知道那是杰克在等自己关灯之后才会离去,而自己先前坐了那么久,杰克也在外面冷了那么久吧?
一想到这里,顾安柒返回客厅抓起杰克的外套就想给他送出去。可手在握住门把手的瞬间她犹豫了,然后愣了几分钟,顾安柒还是没有出门,而是返回客厅,放下外套后,便关了灯。关灯后顾安柒再次走到窗户那里望向路边,果然看见杰克抬头望了一眼后,又等了十几秒,终于转身离开。杰克转身的一瞬,顾安柒突然泪如雨下,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后悔。
这一夜顾安柒睡得无比安稳,没有梦境,没有失眠,没有辗转反侧。
第二天,顾安柒刚刚醒来,便看见了杰克的短信:“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我帮你买票。”
想了想,顾安柒还是给杰克打了一个电话,几句话之后,还是执拗不过杰克,只好说是两天后离开,杰克答应后便挂了电话,然后顾安柒拿着电话愣了许久,按下了一个号码。迟迟没有拨出去。最后她放下电话,先简单吃了些东西,才打了这个电话,和他说了自己两天后的飞机,想和他一起回国。放下电话,顾安柒有些失落,就像尘埃落定之后万物俱静的空旷,有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清晨,杰克准时站在楼下,当顾安柒拖着行李出来时,他甚至已经为她打好了车。
“你不去吗?”顾安柒望着杰克那深邃的蓝色眸子,有点不舍地问道。
“不了,我真的有事,而且,”杰克深深吸了一口气,扯起一个大大的微笑说道:“其实我也害怕分离。”
帮顾安柒把行李搬上车,看着车窗里的顾安柒朝自己挥手,杰克也奋力地挥手,仿佛想将某些东西甩掉,又仿佛是牵着被无形的线,叫做思念。
坐在车窗里,顾安柒努力把头向后望去,车子的后车窗有些灰尘,只能看见窗外很模糊的轮廓,可杰克的身影却在顾安柒眼中无比清晰。顾安柒想起那天晚上杰克站在那颗梧桐树下,孤单地来回徘徊的身影,与现在的轮廓渐渐重叠,印进了顾安柒的心脏里。车窗外面的景物飞速后退,那个人形的轮廓也慢慢模糊到完全看不见,可顾安柒依旧固执的转着头,努力想找出他来。
“美丽的小姐,那位是你的男朋友吗?他很帅气呀!”司机是个健谈的人,从后视镜里看见一只望着后车窗的顾安柒,不禁开口说道:“我们已经转过两个街角了,您看不见的啦!如果真的想他,就打个电话吧!”
“不必了,谢谢您的关心。”顾安柒回过头,揉揉眼角,说道:“他并不是我男朋友……而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我们这次分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所以我才很不舍。”
“我做司机很多年啦!见过很多的离别。”司机开得并不快,所以顾安柒也认真地听他说着:“一开始或许会很伤感,可过段时间再看,也没有多少人会把这种情绪保留多久的。毕竟人要往前走,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有的人还能再见,没必要太伤感的,有的人过后就忘了,伤感也就变得没有意义。如果是真正的朋友,是不是聚在一起又有什么分别呢?因为心是在一起的啊!”
“您真是个睿智的人。”顾安柒郁闷的心情微微缓解了一些,她想:此时,杰克也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吧?那我在再着过去,的确没有意义了。或许杰克也是不希望我留恋在过去,哪怕为了他的期许,为了他的放手,我也该延续着他的目光而往前走。
车子穿梭在大街小巷,路过很多地方,顾安柒再也没有回头。或许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曲折,很多事千回百转,结局无法预料。顾安柒在车上想了很多,想到了杰克,想到了万安付,想到了月寂,可是她想不到自己,未来仿佛隐藏在迷雾之中的迷宫,兜兜转转,没有尽头,没有正确的方向,每一步都是自己的决定。
飞机上,顾安柒坐在靠窗的位子上闭目养神,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此刻她心里是有多么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