棣山别馆。
冬天温暖的阳光转转绕绕,终于透过朱红色的雕花窗子,零碎地洒在地面上。屋子里有温和清新的花香,下细看来,原是墙角有花架子,上面搁着一只青瓷瓶子,插着寥寥几只腊梅花。
高欢撩开厚厚的被褥,慢吞吞地穿了鞋袜,他很喜欢这几天的日子,悠闲、乐得自在,他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习惯极了。
“你怎么又起来了?”曲白苧端了药碗进来,颇有不满道。
“你都快拿绳子把我绑在床上了,我看今天有太阳,想出去晒晒太阳,这样也不行吗?”高欢问道。
“可你这样一直不好,很坏我的名声。”曲白苧将手里的药碗递给高欢,有些愠怒道。
“陛下那样重的病,你七日就医好了,我不过小小外伤,你竟然折腾了这些时日。”高欢顿了顿,将曲白苧变化的表情收入眼底说道“你不会还记仇我抢了你的那只猪吧?”
曲白苧从高欢手里拿过药碗,将碗里的药一咕噜往高欢嘴里灌,没好气地说“喝你的药吧。”
高欢被曲白苧猛烈的灌药方式呛着了,猛地咳嗽几声,问道“刺客抓到了吗?”
“抓到了,是个昆西人,我也去看了,的确是刺客没错。估摸着是想杀你以引起周魏两国交战他昆西好坐收渔利吧。”曲白苧老实回答。
高欢刚要答话,那江沐风便从屋外来,只见他向高欢问好以后,又向曲白苧问道“姑姑,那日周国的那个佥督御史来查案的时候不是说搜了两样证据的吗?后来查证是宁王府人的东西吗?后来怎么样了?”
曲白苧眨眨眼睛,镇定地说道“我也不太清楚,我的簪子上有我特制的麻药,被这种麻药抹过的伤口,就算愈合都会呈现不同的痂,所以凭此麻药,我去辨认了宁王府人与昆西人,发现昆西人才是真凶。”
“你说什么?”高欢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般,竟然听见了宁王府人,于是问道“也就是说,宁王也曾经有过嫌疑?”
“是的。在真凶浮出水面之前,嫌疑人便是宁王。”曲白苧神色诚恳地说道。
“真是糊涂!”高欢叹一口气,复又说道“也怪我自己,伤总是不好,让沈维沚捡了漏。若是我们一口咬定……罢罢罢,还是以后再说。”
就在这时,有小吏模样的人进了屋子,只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应是未曾休息赶路前来的魏国人。
“王爷。”那小吏进的屋子赶忙朝高欢跪下行礼,并且将手里的圣旨奉上,说道“王爷,前两天我朝边疆被戎狄侵犯,陛下要你即日启程回朝,出征戎狄。”
高欢打开圣旨,果然见得上面魏国皇帝的亲笔御书,玉玺印记鲜明,仿佛是片刻之前,魏国皇帝才盖上一般。
高欢握着圣旨的手越来越紧,他知道,这一去,或许此生他与沈维沚再不得见了,那他该怎么办?他枉死的哥哥该怎么办?他尸骨无存的哥哥就该被人忘记?他该找谁寻仇?宁王?还是如今蒙蔽圣听的丞相?抑或……陛下?
“月皎皎,山高高,飞上天,照宗祧。”
许久没曾听见的儿歌似乎在耳边响起,这是一首不带政治观念的儿歌,也是魏国东平王的催命符。
记得大约四年前的将安那场血战的人都知道,后援军队迟了半月余。所以,我该寻仇的,到底是谁?
他的哥哥是定西王高衍,也是高溢之,更是魏国百姓口口相传的高明月。就那么死了,所以他该找谁寻仇呢?
景德二十三年腊月十九,魏国定西王结束二十六天的出使周国任务,回朝。
景德二十三年腊月十九,宁王府。
“维清,此去焦涿,务必多多保重。”沈维沚说道。
“宁王兄不必担心,维清此去,必将昆西蛮子赶出我大周领土,让焦涿百姓从此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沈维清信誓旦旦道。
“你有此矢志,努力为之奋斗就好。”沈维沚举起手中杯,与沈维清碰杯后,说道“愿你早日凯旋。”
沈维清饮尽杯中酒,转头问梅音初“梅先生不说些什么吗?”
“我有什么可说的,不过与王爷一般,愿你早日凯旋。”梅音初笑着饮一口酒说道。
“梅先生这可不仗义了。梅先生足智多谋,颖悟绝伦,怎能不与我锦囊几个,使我生死攸关之时,方能逃脱?”
“王爷身经百战,我一介白衣,何以助王爷?”梅音初浅浅一笑,看了眼宁王又说道“不过既然王爷提了,我也跟王爷说个不算妙计的锦囊吧。”
看着沈维清饶有兴趣的模样,梅音初淡淡地说“王爷此去焦涿,若是兵力不足,请绝不要向驻地焦涿的北庭节度使陈怀礼借兵,对他敬而远之,方能保一方平安。”
“此话何意?”沈维清十分不解地问。
此时沈维沚却搭腔了,只见他将杯中酒饮尽后,颇有些愠怒地说“古有苏武持节不降,如今维清你若是到他陈怀礼的府上去看看,那旌节怕是早就被灰尘掩埋了吧?”
“宁王兄的意思是,陈怀礼他叛……”
话未说完即被梅音初打断“王爷心中知晓便好,到了焦涿也千万不要表露出半点怀疑来,陈怀礼的事,现在还不到时候。”
“维清便听梅先生言。”沈维清向梅音初拱手拜礼道。
“维清,此次与你一同出征的是骠骑将军寇询?”沈维沚问道。
“是的。寇将军久违出征,此次若不是宁王兄出面,想来他也不会向陛下自荐为将。”沈维清恳切地说道“说到底还是该感谢王兄。”
“这有什么好感谢的?同是周国子民,我不能赶赴沙场为国尽忠,能使人才不蒙灰也该是做子民的本分。”沈维沚说到此,神情有些哀伤起来,他顿了顿话语,复又说道“维清,你要记住,寇询此人可用,但不可重用。他忠肝赤胆,在战场上也所向披靡,却行事武断,往往总凭一腔热血谋事,故而在战场上重用他,在军事上虽不至轻看于他,对他的建议,一定要深思熟虑才是。”
“维清谨遵王兄教诲。”沈维清低眉顺目地答应着。
梅音初赞许的目光在沈维沚身上流连,她微笑着说“我以前读《淮南子》的时候,里面有说,天下东西没有比附子还毒的,但高明的医生却将他收集起来;麋鹿上山时,连脚底生风的大獐都尚且望其项背,但他下山的时候,却连山野樵夫也能追上。故而,人总在某一方面有着所谓的得天独厚,我以前曾想谁能使附子与麋鹿物尽其用,现今看来,王爷竟将此运用得酣畅淋漓。”
月皎皎,山高高,三人饮酒而笑。
景德二十三年腊月二十,梁王,骠骑将军寇询出征焦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