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正月初三,天气异常晴朗,颇有几分开春的意思了。
春纤翘着嘴起床,便看见身着雪白衫子的曲灵柩站在斜倚着西墙篱笆上,一副半梦半醒的模样,加之灵柩一向风骨神采与众不同,便不在那山雾缭绕的邶山上,也总让人看出几分仙姿玉色来。不过那只是别的人所想,像春纤这样与他熟悉的,只会在看到他这张惊为天人的脸这样迷糊地倚在墙边,叹一句,可能是偷喝了玉帝的酒,被玉帝一脚踢下凡来了吧?
“曲堂主!你来做什么啊?”春纤兴奋地跑到曲灵柩身边问道。
曲灵柩半眯着的眼睛稍稍睁开一点,恍恍惚惚地说道“梅音的药在厨房里已经熬好了,你赶紧的给我端出来,然后去把她给我叫起来。”
春纤赶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点了半天又觉得不妥便问道“曲堂主,为什么你熬好了药不顺便端出来呢?”
曲灵柩整理了半天自己的衣服,才缓缓说道“我不想动。”
春纤从心底说服自己这是一个很正经且很实在的理由,因为不过是累死累活地熬了药,却又推说自己累,所以已经不能多走三两步路去端药而已,这一点也不会不正常。于是春纤尽量保持自己嘴角挂着个完美笑容,然后往厨房去了。
春纤端着药碗出来的时候,居然还看见曲灵柩在桌边顾影自怜,她不由地摇摇头,心想,我一定不能告诉曲堂主他后脑勺又长了一根白发的事情。她轻咳两声,便看见曲灵柩转过头来。
“还不赶紧的把你家先生喊起来?”曲灵柩没好气地说“赶紧的!”
春纤嘟着嘴埋怨道“曲堂主,我可不去,现在才辰时一刻,我去叫先生起床她一定会数落我到元宵节的。你这么早来,你怎么不去啊?”
“你到讨巧,只知道撺掇我去碰钉子。”曲灵柩没好气地说“罢了,药碗给我,我去喊她起来,反正今天我也是来骂她的,待会儿你就呆在外面,若是听见屋内有碗打碎的声音的话,你一定进来拦着我。”
春纤瞬时红了眼,带着哭腔说道“堂主!你居然要对我家先生动手?你要打我家先生?我家先生年纪轻轻,身体又不好,时常咳嗽,你居然对她动粗?你真是个……”
春纤话未说完便抱住曲灵柩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怜模样。
曲灵柩嘴角一瘪,颇为无奈地说道“,我不过就是想给你家这个不懂事,好管闲事的先生上一堂课,又不会欺负你家先生,你这反应也太大了。不过这样也好,待会儿听见动静就往里冲,记得到不?就以现在这样的哭劲儿,给我卯足了力气哭!听到没?”
春纤立即放手,两滴泪珠子还挂在眼眶上,她的委屈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她心里想,敢情曲堂主你就是演戏呀?还得要我这个配角儿来给你配戏?我就说嘛,恨不得把先生用每日三炷香供起来的曲堂主居然会对先生动粗?实在不可能!
“梅音,起床了!”曲灵柩一进门便扯着嗓门吼道。
梅音初条件反射似的起床,然后将外衫穿好,下床穿鞋,坐在榻上,还微笑着做了手势让曲灵柩也在对面坐下了。
曲灵柩看着这熟练地闭着眼睛做完这一切的梅音初,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叹道,要不然怎么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呢?你看这不?都这么畏惧我的声音了,结果物极必反,居然能够这样应付我。想到这里,曲灵柩撩开袖子,直接上手在梅音初的清明,攒竹,百会,承奖穴轻轻按揉了几下,然后看到梅音初瞬间便睁开眼睛,清明得很,便怡悦地问道“怎么?醒了没?”
梅音初白眼一翻,将曲灵柩带来的药一口喝下,赌气似的说道“醒了。”
曲灵柩从袖子里拿出一颗糖莲子,递给梅音初,然后说道“别再说我是个江湖郎中了啊,你打江湖去问问,哪个郎中还每天翻山越岭来给病人熬药,还亲自监督不遵医嘱的病人喝药,还得给带糖莲子的?”
梅音初嗤笑一声纠正道“曲大神医你好像是翻墙逾篱吧?曲大神医?曲大怪盗?”
“懒得和你说。你昨天让小山子给我传话说让我给你多送两贴药过来,你要出远门?”曲灵柩问道。
“是的,陪宁王去邯山请右相回朝。”梅音初如实答道。
“你……”曲灵柩腹诽道,你糊涂!然后在心里存了一大篇并且不重样的训斥梅音初的话,不过他也就在心里训斥一下。只见他以神医之标准吸纳吐息之法平顺气息,以一句“大丈夫不与小女子计较”说服了自己,然后稍稍放缓语气说道“你真是闲得慌啊?这么冷的天,你到处乱跑干什么?我给你开了那么多药给你养身子,你给我像只春天里的兔子一样四处乱窜,真是白费我一片苦心。”
梅音初见曲灵柩憋屈的样子很是好笑,她努力憋笑说道“灵柩,没事儿的,我就出去几天而已,你实在不放心,就给我开几味药效强一点的药不就成了?”
曲灵柩无言了,他呆愣半天说道“我很庆幸,当年没有因为耳根子软,便收你做徒弟。别说扶诸了,估计你学三十年连小山子都赶不上,你以为药效强的药是随便开的?当年若真收你为徒,还不知道你会开些什么狼虎药出来。”
梅音初仿佛想起什么便问道“你的那位新徒弟怎么样啊?”
曲灵柩一听“新徒弟”,赶紧又是摇头又是皱眉,叹气道“估计我邶山鬼医的称号是得败在那位爷身上喽。”
“诶,不对”曲灵柩忽然说道“你这转移话题的方式还真是顺其自然啊?我问你为什么每天就多管闲事,别人宁王去请什么相爷不相爷的,你去凑什么热闹?”
难道去和别人右相交流梦游之法?
“灵柩你该知道的,这不是别人的事。”梅音初忽然放严肃了神情说道“宁王的事,现在便是我的事了。前天宁王与我提了他愿前去请右相出山,我便与他说了,愿同他前去。”
“你去了又有何用?不说你连那个所谓右相都没见过,便是见过又如何?八年了,他难道就能跟你个姑娘出山辅佐宁王不成?”
“我在自荐时说了愿为宁王走卒,却不是为宁王之相,便是说我能为宁王做的事,我都会去做,我不会以这件事的难度去衡量我去不去帮他,只要他做的事,我便绝不袖手旁观。”梅音初意志坚定地说道。
“梅音你!”曲灵柩气得说不出话来,却看见梅音初的坚定模样,瞬间气焰便灭了下来,于是叹口气,将手里原本放在矮几下面的药拿出来,扔在矮几上,说道“喏,你就仗着我还有几分医术。”
这时,却不想,药包将梅音初搁在矮几边沿的药碗碰碎在地上,“哗啦啦”的声音,曲灵柩瞬间变了脸色。心中想,春纤姑奶奶,您这个时候能不能耳朵聋个一时半刻的啊?
春纤一直趴在门外偷听,却总听不明白,心里正着急呢,忽然听见摔碗的声音,便赶紧地破门而出,忠心护主的模样让人恨不能给她发个“忠肝义胆”的匾额。
“曲堂主啊!你怎么能够骂我家先生呢?你怎么能够这样对待我家先生呢?我家先生就是身体不好啊!你居然还骂她!我的先生哟,你怎么这么命苦呢?先生啊!先生……”春纤一边死死拘着曲灵柩卖力挤出两滴眼泪,一边斜着眼睛去看梅音初,却见梅音初一脸微笑的看着她,于是她苦得更厉害了“先生呀!曲堂主你看你把我家先生都骂傻了!你于心何忍呐!”
“春纤,你好像很渴望灵柩骂我嘛?”梅音初笑得灿烂,复又微笑着问一脸无奈的曲灵柩“灵柩,这怎么的呢?”
“呃……”曲灵柩不好意思地说道“误会,这就是个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