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都,宁王府。
秋日的阳光总是懒懒的,有凉风拂过沈维沚如耸青山的眉,也有光正融入他深邃的眼。
梅音初是携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踏入宁王府的,邱远这样的大管家,也只道她是来予王爷看病的,仅沈维沚明白,这个褪去钗裙以青衫代之的女子,宛若无骨的手轻轻一推,自己已经深陷惊涛骇浪之中,他日斗雪傲霜,终是怪不得他人了。
“你来了。”沈维沚正在写字的笔,一句平淡的话语,算是打过招呼。
“见过王爷。”梅音初俯首见礼。
沈维沚看了看梅音初,忽然之间,他很想知道,这个事事料如神的女子,这个总是微笑着讲述宦海权术的女子,在多年以前,她是否也会像澧都的闺阁小姐一样,绣一对鸳鸯,盼一盼往后夫君的模样。
这是宁王府西厅的院子,这里有花正在悄无声息地开着。沈维沚看梅音初低着头,她慈眉善目,他早已绝迹的好奇心忽的死灰复燃,他好像,魔怔了。于是只好干咳两声,说道“以后你来看病,没有旁人,就不需如此行礼了。”
梅音初听得这话,才抬起头来。
“云妃在中秋的第二天就被放出来了,维清也表明了意图愿与我同舟,不过德妃那边……”
“此计不过收编梁王罢了,至于德妃那边,本来也不曾想过能将她拉下马来。况且,在别人眼里,王爷是刚刚睡醒的狮子,你现在就算是打个哈欠,相信楚王那边也会认为你要开口咬人。想想王爷的工部是怎么丢的,就该知道,楚王并非无知慵懒的纨绔王爷,中秋宴到皇后查案,足够楚王安排出这样一个结果来了。”
“工部?”沈维沚思索片刻,然后若大悟样“你是说丁悬不是太子党陷害?”
“丁尚书因修皇陵渎职导致皇陵坍塌犯了大忌而获罪,王爷可曾记得是谁让提议重修皇陵的?”
“钦天监监正汤若望。是了……他与楚王可是好得很。”沈维沚说起汤若望似乎略有愤愤之气,复又问道“你那日说段景明作法自毙,仕途该是到头了?”
“今日我来见王爷正是来替王爷断了那奸臣段景明的仕途的。”
“何解?”
“后天红丘码头将有人聚众斗殴,王爷调动澧都禁卫军前往调和吧。到时候,我会去向京兆尹状告澧都巨贾张氏,囤货居奇,哄抬物价,与官员勾结,禁止其他运药材的商船进港,到时候王爷负责将事情禀告给陛下,陛下平生最厌官商勾结,定会彻查此事。”梅音初说道。
“禁卫军我可以调动,不过官员封港必须上报朝廷,澧都天子脚下,段景明竟然这么大胆……”宁王想了想又问“如果张氏推脱罪名的话?”
“他推不掉的,后日凌晨,我的药船和他们的药船会在红丘码头同时靠港,到时候我的人会与码头的官员发生争执,王爷让禁卫军将我们两方都抓了。然后我再以原告身份联合澧都药商,这么多年,他们被张氏压得喘不过气来,必然响应我的号召,一起上书。此事一旦传达圣听,事情就大了。商人重利惜命,张老爷一进官司,必然把一切招了。近十天的时间,段景明涉嫌贪污受贿,通敌,官商勾结几大嫌疑,你说陛下将会怎样看他?”梅音初还是微微笑着,暖暖的笑意在嘴角久久散不去。
沈维沚看了一眼梅音初,复又低头去看宣纸上,自己刚刚写就的字,阳光洒在砚台上,似乎连这宣纸,也在开怀地笑着。
梅音初顺着沈维沚的目光,看见了石桌上的宣纸写着一个“沚”字,于是问道“那可是王爷的名讳?”
沈维沚回答说“是的。我出生的时候,上一任钦天监监正说我五行缺土,又因为父皇定了我们这辈的以水为名,所以只好取‘沚’字,水中高地之意,以补足五行。”
宁王沈维沚,原来竟有这段故事,尘土尘土,冥冥之中,好像早有预言。
澧都,柳宅。
梅音初是在这天清早接到消息的,百草堂的药材已由九先生一行人运到澧都城外了。梅音初看了看院子里柳从嘉正整理着官服准备上朝的模样,轻声对春纤说“通知九先生,让他务必把事情闹大,甭管那些拦截药船的官兵,一定拖到天亮禁卫军前来。”
柳从嘉看到春纤正准备出去,于是问道“春纤,去哪儿啊?”
春纤回过头笑着说“柳公子,我去买糖。”
柳从嘉眉头一皱说“你才十五岁,天天吃这么多糖,当心牙疼。”
梅音初说道“柳兄别管她了,连我都管不了她这个爱吃糖的习惯呢。早饭过后吃糖是她十几年的习惯,一时也改不过来了。”
柳从嘉正了正官帽“阿初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梅音初笑着说“柳兄好像时间不早了。”
柳从嘉赶忙朝屋里喊了声“奶奶,我走了!”
等柳老夫人出门来时,柳从嘉早就溜得没烟儿了。柳老夫人笑得开心,因为她的孙子终于同意让她在家养猪了。梅音初想,想必是因为老人家愿望不大的缘故,所以,实现起来,也如此简单。
过不多时,春纤也回来了。
“春纤,你听听,外面是不是很吵?”
春纤下细一听,街上果然传来了嘈杂声。
梅音初半躺在躺椅上,对春纤说“我睡会儿,半刻钟后叫醒我,外面这么热闹,我们也去凑个热闹。”然后又唤了福伯“福伯,去跟奶奶说一声,今天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魏国,将安。
听说这里是将安,将安将乐,怎敢弃?
高欢从来不愿再踏上这块土地,尽管将安各处青山绿水,如入画中。
高欢一行人走在路上,他每走一步,都仿佛看到三年前的那场屠杀,尸横遍野,倒戈卸甲。果然还是血染过的江山更美丽。
“王爷,听说那白水姑姑脾气怪得很,我们要不要多准备点礼品?”一个小卒问道。
“不了。白水姑姑是世外人,准备些什么也都是入不得眼的。”高欢拒绝了。
正在这走得筋疲力尽的时候,有人叫了一声“王爷!前面有个湖!”
高欢一看,这湖很大,黄昏的山里,已经开始起雾了,云雾茫茫,让人辨不得前方。寒风呼呼在高欢俊俏的脸上,他紧锁的眉头总算缓缓舒展开来。
“那是什么!”又有一个小卒指着前方的大湖深处说道。
“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有歌声自湖的远处飘来,柔柔靡靡,好不惬意。
行得近了,才见一白衣女子撑着竹篙,一叶扁舟自山的深处,湖的尽头行来。
“你是白水姑姑吗?”高欢的声音溯流向上,拂过了水边的蒹葭。
魏历元延九年,帝病,东平王高欢,于将安白水湖,请世外神医白水姑姑。七日,帝,病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