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骗,猜忌,怀疑……”我失神的说出这几个词,然后想了一下,笑着说:“也许伤害与信任是成正比的,如果你在乎那个人,才会在他做出什么事情的时候心寒吧,不在意的话,根本不会有人能伤害到你,或者说,不会有那么深。”
他眼底流露出一丝赞同,或许是得到了想要说的答案,便没有再去开口。
我和他一块儿去医院的那天是刚下完一夜的雨,到处都是潮湿的、阴暗的,没有什么彩虹和晴空,也没有人去注意周围的变化,街上的人行路匆匆,我收了伞,跟着他走进那间咨询室。
谢文初对沈翊抱着一股怀疑的态度,在确定他会配合之后,重新测估他的情况,还去精神科做了检查,最后制定了一套治疗方案。在沈翊的要求下,缩减到最短的一个月周期,能不能想起来,一个月之后都不会再进行第二次治疗。一开始谢文初并不赞同,可当沈翊说到不会再进行第二次的时候,他犹豫了。
这场治疗虽然可以开始,沈翊也在试着配合接纳他,可我对谢文初却始终不信任,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什么秘密。比如在卖场那一次,那些资料都是在他这里保存的,Mars却拿到了,沈翊也没有问他,也许是因为阴影,他对卖场发生的事情能不提就尽量不提。
谢文初与沈翊商量之后,决定再尝试一次催眠。
对此谢文初是有挫败感的,从进到诊疗室,他整个人便呈现出一种紧张感,因为沈翊的要求,我得以跟着他们,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并且答应了谢文初,无论一会儿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干预到治疗中去。
沈翊看了我一眼,我冲他笑一笑,紧张的攥着指骨。
他吸了口气,躺到那张椅子上,谢文初站在一侧,露出职业性的微笑,把自己最能让人信任的那种状态摆了出来,问他:“准备好了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谢文初同样也往我这边看了一眼,弄得我更加紧张的看着沈翊。
他先让沈翊闭上眼睛,深呼吸,然后对他说:“等我让你睁开眼睛看着我之后,我会倒数五个数,当我数到一的时候,你全身都会开始感到放松,慢慢重新闭上眼睛,然后进入到另一个状态,看到你心里的一切。你准备好了吗?”谢文初声音里带着一股慵懒,好像那支魔笛一样,天生就能让人本能的去服从他口中的话,跟着他的引导和指示往下走。
他依旧耐心的等待,得到回应之后,微微俯身说:“现在,睁开眼睛,你会感到疲累,但在我数到一之前,都努力睁开眼睛。”
“五——你现在很累,身体没有力量。”
“四——试着把眼睛睁开。”
“三——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二——”
随着数字越来越小,沈翊也愈发困顿起来,一字出口之后,他如愿以偿的闭上了眼睛,原本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一些。
“你现在躺在一片沙滩上,周围是被晒暖的细砂,他们包裹着你的身体,阳光覆在他的身上……你很轻松,缓缓地深呼吸,你很放松,很放松。空气会随着你的血液泵流到你身体的每一处,在呼气的时候,把他们携带归来的每一丝疲劳和烦恼全部通过你的毛孔,你的呼吸,一点点排出体外。你的肌肉在放松,从额头开始,眉毛,眼睛……周围的每一寸肌肉都非常放松。你不想睁开眼睛,再放松,眼睛愈是睁不开。”
他轻轻在沈翊耳边打了个响指,说:“直到你再次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你会再次睁开眼睛看着我,回到最开始的时候。”
“非常好,我们现在慢慢往下,你的四肢也开始放松,陷入温暖的沙子里被包裹,你在慢慢下陷……很好,现在连你的脚趾,你身体里的每一丝肌肉都在放松,两倍,三倍……你越来越轻松,慢慢的下沉,你可以沉到最深的海底,周围一片漆黑。”
“你试着往前走,不停的向前,直到……对!就是现在,你面前出现一道光,你走到光影里,想穿过去,但是被一扇门阻挡住了你的路线。你想走到那束光里,就必须要打开这扇门,我钥匙放在你的手里,现在伸出手,试着去打开它,然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谢文初轻轻在他指尖点了一下,沈翊一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当我以为催眠失败的时候,看到他缓缓地抬起了手,然后做了一个打开门的动作。
我微感诧异的看着他,谢文初在一旁问:“你看到了什么?”
“一片黑暗……与门外的世界相同……什么都看不到。”
谢文初疑惑的拧了拧眉头,片刻的思索后,对他说:“好,你手边有一只蜡烛,右边有一盒火柴,现在把它们拿过来,点燃,火燃会照亮整个房间,你会清楚的看到一切。”
这一次沈翊并没有动,但几秒之后,脸色却变了变,说:“是……我自己……”
谢文初挑了挑眉,问:“那他在做什么?”
“打开手电。”
“然后呢?”
“写信。”
“写给谁?”
他没有回答,谢文初又说:“是给你爱的人吗?”
沈翊变得有些难过,说:“是我的朋友……”
“他一定对你很重要。”谢文初问:“现在走到他身边,能看清上面写的什么吗?”
他似乎仔细辨认过,之后泄气的说:“我不认识,有拼音,有图画……”
我好像知道他看到的是什么了,谢文初继续说道:“很好,现在转过身,看到另一扇门,打开它,你会看到一条走廊,他的周围有很多窗户,你可以看到很多人,很多事情,当你走到尽头的时候,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催眠的时间一秒秒过去,几分钟之后,他变得越来越累,额头上渗出冷汗,身体在微微颤抖,他在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带了一丝喑哑,说:“周围拉起了警戒线,我跟着人进到里面,衣服里藏了枪支和弹药。”
我心里一紧,知道这就是这一次催眠最重要的地方,提了一口气。
谢文初靠近了他,继续问着:“然后呢?”
“他们派了人接头,约好要谈判。”
“你在哪儿?”
“帐篷里。”
“在做什么?身边还有其他人吗?”
沈翊有几秒的犹豫,说:“有人在说话,可我不知道他是谁,也听不到他说了什么。”
谢文初说:“他就在你身后,现在转过身看清他的脸,然后你会挺清楚他所说的全部,也许跟爆炸有关,也许跟陆智有关。沈易,如果那就是你要找的答案,你还敢回头吗?”
沈翊脸色惨白,汗水越来越多,越来越痛苦的呼吸着,没有回答。
谢文初好像很不甘一样,继续问道:“你为什么逃避?这是你曾经做过的事情不是吗?他也是你的一部分,可你为什么不肯接受他,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懦夫,今天也要跟过去一样,连回头的勇气也没有?”
在我的意识里,他的询问已经超出了一个正常的过程,而沈翊也随着他的逼问愈发痛苦,本来垂放在身体两侧的手也紧紧握了起来,可他的手才刚好,承受不了他这种力道。
我忍不住站了起来,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制止,可一开始的时候,又答应过不会干扰这个过程,焦急的看着他。
沈翊身体颤抖的厉害,脖子里的汗水打湿了衣襟。
谢文初终于在这时出声,说:“放松,当我数三个数之后,现在的一切都会消失。”
当他数到三的时候,沈翊却依旧没有放松,带着颤音急切的对他说:“我在和陈锐交谈,小智哥就躲在我身后的树林里,他听到了全部。”
谢文初愣了下,又问:“之后呢?他听到了,所以他会怎么做?”
“他问我是不是真的背叛了他们,他要回去把事情告诉队长,我想拦住他,我……”
“你做了什么?”
“我……我拔了枪……我杀……杀了……”
沈翊的话好像怎么都说不完全,谢文初没有再像上次那样,给他一个缓冲,直接紧接着问道:“你杀了他?你开枪了?”
“不是我……是小智哥……他先……”
他越来越错乱,谢文初也知道这场催眠不能再继续下去,手放到他耳边,说:“好了,我现在倒数三个数,之后你会听到那个声音,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当你听到的时候,你会睁开眼睛,一切都会消失。”
“三——二——”
“是陈言邦!”
声音响起时,他在最后说出那四个字,猛的睁大了眼睛,胸口剧烈的起伏,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我连忙上前给他擦着脸上的汗水,他好像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忽然把我推开,脱力的躺在椅子上,像一条缺氧的鱼。谢文初看着他,他视线的焦点最终也汇集在谢文初身上,谢文初微笑着,轻声说:“做得很好,你现在回来了,这才是你生活的世界,刚才的所有,都是做了一场梦,对吗?”
沈翊看着他,情绪慢慢平复下来,闭上了眼睛,却摇了摇头。
谢文初轻笑,到外面去记录些什么,我站在一边很久,等他自己站起来,才过去给他披了件外套。
谢文初开了一个药方递给我,说:“治疗期间给他照着上面吃,里面有安定的成分,晚上就算睡不着也别让他自己加药,要是做噩梦的话,第一时间叫醒他。”
我点了点头,谢文初看他一眼,然后对我说:“如果他这几天不说话也是正常,给他支笔,他可能会写几个字。尽量别让他跟外人接触,后天再过来,对他大脑的损伤进行一些修复。”
回到南山馆,张婶过来接过衣服,碰到他一下,他立刻不适的躲开,自己一个人躲到了卧室里。
我跟张婶解释了一句,跟过去看。
他把窗帘拉的严严实实,房间里黑漆漆的关上门什么都看不到,我打开了床头柔光的台灯,看到他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失神的低着头。
我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好像心智一下子变得很小,只是一个内向的小孩子。
我到一旁的书桌抽屉里拿了个没用过的素描本,用铅笔在上面画了两个靠在一起的小人,写上字问他:“我在这里陪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