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面上四个名字,除却他自己之外,还少了一个。
这是他话里的漏洞。虽然在医院的时候,我和徐医生都跟他说了一些关于人格的诊断和猜测,还有他沉睡时次人格做出的一些事,但有关于裴广平那个人格的事情,因为交流有限,而且又是只有一次出现,我们对他的了解甚少。他叫什么,出现的诱因是什么,我们对他真真是一无所知。
沈翊这话,听起来好像比我们要更了解他一点。
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也只说明他根本就没有要配合我们。
“这世界上同名同姓的陌生人都有那么多,你别太纠结一个名字,他们既然是你的大脑分裂出来的一分子,就算姓名相同,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我安慰他说。
沈翊侧过头,嘴角噙着一抹奇怪的笑,问我:“你确定?”
这有什么好不确定的。
我坐得直直的,坦然的点了点头,“当然。”
沈翊又问道:“那你怎么确定我就是主人格,万一我跟他们一样,也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的病症,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消失,关于过去所有的记忆全都是假的,真实的过往跟我脑海中的根本就不同。我只是恰好跟他同名,然后意志更强的占据了他的身体这么多年,就以为自己是一个真实的人。如果是这样呢?你又打算怎么办?”
我沉默了几秒,然后诚挚的看着他说:“你能这样想我很开心,至少在你心里,你已经承认接受了自己生病的事实,也相信自己会在某一天好起来,开始不再那么依赖自己的记忆,承认你也会错,这都是好的现象。”
“乔绫。”沈翊皱了皱眉,我在他开口之前对他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因为知道他这时候一定没好话,说也就是骂我的话。
我接着说:“你不是一直都对谢文初很信任吗,那次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当时说你的人格之间是有融合的现象的,而且融合的方向就是现在这个清醒的你,所以你回忆起了很多东西。我知道你对儿时的印象并不清晰,但不管你是不是主人格,至少现在你就是这副身体的主人,是他未来几十年里要活下去的选择。就像这条留言一样,你没必要去怀疑自己,你的怀疑只会让意识越来越弱,然后被其他的人格所吞噬,真的如你所想的那样,让自己消失。你存不存在,不是其他人可以控制的,是你自己决定的。”
他和其他的人格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要说不同,大概就是他清醒的时间要更长一点。和他在百乐一样,得了这个病,他自己的身体就好像变成了一个时时被觊觎的领地,他们也需要用自己的意识去争夺,至少稍一松懈,战场就会属于另一个人。
从感情上,我觉得他有点可怜,即使他有时候很可恨。
沈翊好像在想我说的这些话,一直沉默着,好一会儿,忽然晃了晃神,皱着眉说:“他想见你。”
“谁?”我愣了愣。
“应该是你喜欢的那个。”
“这你也能感觉到?”我诧异的盯着他,那他之前怎么不是这副反应,也没有告诉过我说,在危险的人格出现时给我提个醒。
“不是。”他很快否认了我脑中想的那些,说:“只有他一个,偶尔会有……”
他话没有说完,头就垂了下去,我怕他摔倒伸手扶了扶他的手臂,结果他直直的坐在那里,呼吸渐渐稳定,在我等待了许久都没有抬眼看我,而是语气低迷的直接开口问:“刚才那些话,是不是仅限于他?”
我把手收了回来,不知道怎么说,难道要告诉他,鼓励他也去跟其他人抢?
他们之间的需要的又不是战争,而是相互接纳。
我抿着嘴角摇了摇头,被他人格的忽然变换给了一个响亮的耳光,顿时有些骑虎难下。
“乔绫。”
“我摇头了。”
他这才抬头看了看我,神情跟过去有所不同,有一种要跟我翻脸的感觉。
我往后退了一步,怀疑的问:“你是不是想打我?”
“不是。”他语气淡淡的。
“……那你换个眼神,你这样我害怕。”
沈易淡淡的吸了口气,“反正无论我做什么你会觉得不舒服,说到底还是因为你变心了,你喜欢那个变态。”
“那也是你。”我无奈,满脸愁苦的看着他,“你们两个一模一样的,我怎么就算变心了?咱们俩将心比心,换成你是我,这种情况你怎么想?说不定你还不如我,早就抛弃我就泡个年轻漂亮的妞儿带出去耍了。”
这太难分了,万一要是我们俩那什么的时候,他忽然变了,难道我要立刻穿起裤子对他说: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然后拍拍屁股走人等他变回来再接着做么?
沈易想了想,然后比我还要无力,“道理是这样,但是……”
他没但是出来,揉了揉眼睛,“乔绫我做不到不在意,可我又什么办法都没有,上一次那件事之后,我想过在有机会的时候就跑的离你远一点,再也不要见到你,我也不要再给你添麻烦,我要是争不过他,他还要回来的话,就想办法杀了他,两个人要死一块儿死。”
我心里酸酸的,表面上故作轻松的调侃他:“干什么这个语气,哭了?”
他当然没哭,摇了摇头,说:“很困。”
我怔怔,轻轻地碰了碰他,“先别睡啊,你见我只是想说这些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他困得不正常,不想让他在这时候离开。
沈易又摇头,然后有气无力的说:“那天,我看到他了。”
我莫名,“哪个他?”
我以为他说的是自己的哪一个人格,结果他开口却让我吃了一惊。
他说:“惠云。”
我像挨了个晴天霹雳,他又说:“他告诉我去过去住的地方看一看,有人留了东西在那里,看到就会懂。我当时有意识,但是动不了,头发昏,只能任由他把面具留下,刻了一个字母之后离开。”
“你怎么不早一点告诉我?没有人格支配身体的那几天,你应该很容易就可以出现吧?”我问道。
沈易嗯了声,悄悄瞄了一眼我的脸色,弱弱地说:“不想见你,怕尴尬,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这个理由让我没办法反驳,只好说:“那你现在怎么又不怕尴尬了?”
他眼神清澈的看着我,定定的问我:“你还记得你最后说的那些话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家里的温度太热,我面对着他,忽然觉得喘不上气来,脸上被这种目光灼的滚烫,像被塞进高压炉里一样,无处释放的压力快要炸开。
我仓皇的别过头去,匆匆的说了声记得。
沈易很平淡的笑了笑,说:“我就是忘不了,忘不了那些过去。可是在离开你之后,我又觉得那好像只是一个美好的梦,让我一直都不愿意醒,直到再一次遇到你。只有你才能让我在这陌生的世界里感觉到一丝真实,所以有很多次,我明明有机会出现,在他威胁你的时候,可我选择了放弃,因为他可以让你留下,留在我身边,我不确定你的心意到底还是不是跟以前一样,所以我不停的去躲,看着他试探,在我终于确定的时候,我才忽然发现,在关于你的事情上,他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我默然,他说:“也许我的时间正在一点一点变少,我不想在最后还给自己留下很多遗憾。”
“你还好吗?”我忍不住的难过起来,鼻子发酸。
沈易把手放在我头上揉了一把,学我刚才的语气问道:“哭了?”
我笑了一下,“你再说一句就快了。”
他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第一次知道DID的时候,以为自己过去经历的全都是虚假的。现在才发现,其实缥缈的是我,而它们才是让我变得真实的起源,根本没有什么分裂融合,这一切到最后,也只是四个字,记忆永存。”
他说:“没有哪一段经历会被人遗忘,因为它们的存在让你变成了现在的你,还会在未来成就一个更好的你,你可以逃避它,否认它,却终究还是要在某一个瞬间面对它,接纳它。”
他抬眼看着我,缓缓的说:“在你眼里,或许我只是他人生中一个不被接受的片段,可在我心里,他也一样,是我全部的生命里的一段已经过去,也还在进行的经历。我承认他的存在,也有我对自己的坚持,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平行时空里并行的两个人,我们都会是彼此的记忆。”
记忆永存,过去永远不会被磨灭。
我看着眼前人,在他看清的坦荡里,不知该作何言,或许,我根本什么都不必说,又或者,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去说,只是换一种形式。
沈易起身抱住了我,手臂收的很紧,在我耳边闷闷地说:“其实你都长大了,我本来就不应该要求你不改变。”
我也抱住他,回道:“我本来就没有变。”
“你还会像这样出现吗?”我忍不住问道。
沈易放开我,想了想说:“在他承认之前会吧。”
“承认什么?”
“关于我的存在。”他笑起来,“我的意义。”
我不懂,他说:“那张字条是很久之前写的。”
他抬手指了指墙上的全家福,“那不是我挂的,你已经很久没来这里了。”
“什么意思?”我不解。
沈易头疼了一下,勉强的扯了扯嘴角笑着,“留着下次再说。”
他话音刚落,扶着手边的桌子重新坐了下来,我在他身边把他揽了过来,手绕过去在他额头上按了按,还没等说什么呢,感觉他往我身上靠了靠,手也搂住了我的腰,我停下动作,低头见他一脸玩味的看着我,笑眯眯的说:“这么巧,又见面了。”
我在愣了三秒之后,一把把他从床上推了下去,张大了嘴巴惊讶道:“Nick?你怎么会忽然出现?”
他跌在地上揉了揉大腿,笑得一副痞子样,坐在地上伸了个懒腰,扫了一眼周围,说:“一觉醒来被你在这张大床上抱得死死的,这个问题你问我?”
我真是接受不了刚听完沈易那些让人感动的话,现在就要立刻面对这个随处泡妞的流氓哥哥,在他说完这话后,忍无可忍的踹了他一脚,“你给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