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醒来之时大殿内是阴沉沉的,檀香味围绕在殿内让我更加的恍惚。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大脑,立刻就有个声音说道:“陛下,您醒了。”我放下手,看到那一脸焦急的酒酒,作势要起身,她搭手将我扶起来。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睁开眼便看到酒酒担心的注视着我,我扯了一丝笑,她见我无事,终是舒了口气。
殿内除了立在不远处的宫女,便只剩我和酒酒,我问道:“越前……可好?”
酒酒摇了下头,我以为他出事了,整个人有点慌乱,酒酒忙道:“阿前只是手臂有几处箭伤,太医看过并无大碍,只是……。”
酒酒的话让我松了口气,随即他话锋一转,我即刻将心提起来,忐忑的等她接下来的话:“陛下晕倒后,竟有一位黑衣的男子将那红衣女子救走了,禁卫军派去的高手都没有抓到此人。”
“这么说是同党?”酒酒点头道,“大概,也许是?”
偷偷瞥了一眼酒酒,发觉她并无其他表情,便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可知,那名女子是越前的什么人?”此时我大脑浮现越前抱着那名红衣女子一脸悲痛的情形。
酒酒看着我犹豫了半晌才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女子便是阿前失踪多年的妹妹。”
“妹妹?”这么多年来,越前不说他的事情,我也很默契的没问。以前我只知晓他是一个杀手,饮血如水,却不知道他是江湖上嗜血如命的月夜杀手。
头愈发的痛起来,双手撑着额头,酒酒点头继续道:“有人看出门道说,那女子是神宫门的杀手。三个月之前,神宫门发了一条追缉令,其内容便是追杀曾经背叛师门之人,而阿前便是头赏,堪堪十万两白银。如果酒酒没猜错的话,她此行定是来夺阿前的性命的。”
我默然了半晌道:“我记得在我出宫时,在城中见到过她一面,那时她还是青楼里的女子。”
酒酒道:“很显然那是为了掩人耳目的,毕竟神宫门是一个神出鬼没的组织,和无心门并称为江湖上最大的两派黑暗组织,用某些身份混人视听;再者青楼消息灵通,各色各样的达官贵人都在会去的风月场所。”
我揉着太阳穴道:“你可知那相救于红衣女子的黑衣人有何特征?”
酒酒想了想好像并不知道,我正要说罢了之时,就听见越前的声音响在殿内:“段荣海,陛下知道么?”
这个名字让我浑身一颤,关于段荣海和玉珩长得相似我未与越前说,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和平常无异,手抓着锦被,“难道……”
越前从不远的屏风绕进来,他手臂上的伤被衣服遮住,左右看他却是并无大碍。他向我行了个礼便起身道:“如陛下所想,救走越姬的便是他。”手抓着锦被的那双手一紧,便听他叹气道,“不知越姬伤势如何了。”
原来她叫越姬,我抬头看着他道:“那女子当真是舍妹?”越前看着我诧异了一瞬,复又看着酒酒道,“当真。”
我看着二人的互动不在如以前一般,以为是他怨酒酒多言了,我忙缓和气氛:“不怪酒酒,是朕命令她告知与朕的。”话间我已经从床榻下来,酒酒忙上前搀扶我。
我对越前说:“朕想你定是担忧令妹的安危,朕可以允你去寻她。”
他眼里因我这句话而闪烁着点点星光,“但是……”我话锋一转。
他持着剑单膝跪地道:“陛下且说,臣定会谨记陛下的教诲。”
我用手抵在胸口道:“朕还未说,怎么算的上教诲,朕只是希望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毕竟我并不知道城中还有多少人要他的性命,此次前去必定是凶多吉少,可是他找到了世间唯一的亲人,我若不让他去真正是枉费我和他相处将近十年之久了情谊。
他沉沉的在底下磕了一个头,那声音好似一种告别,恍然间我竟觉得他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甩了甩头,看着酒酒然后示意一边的宫女来搀我:“朕先出去透口气,你二人怕是有话要说吧。”
不容二人多言,我移步离开殿内。方一出殿内,便听见酒酒的带着哭腔的说道:“阿前,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啊,你若两月之后不回来,我便从瑶望台跳下去了却此生。”
“瞎说什么呢,没死被你咒死了。”
“你若离去,酒酒便不会独活于世。”
“你不是还要报仇么,此时任性个什么劲儿啊!”
“不是还有两个月之久么,再说我已经掌握了不少证据,现在就差幕后凶手浮出水面了。到时一切解决妥当,我们去安匣可好?”
“可是还有陛下……”
接着是酒酒低泣声,我站在殿外不忍再听下去,宫女在外殿替我简单的挽了个十字髻,偶尔低头时两边的挽成一个圈的黑发便贴在我的脸颊,随后我拿了一件织锦皮毛斗篷披上便出了门。
天空也如殿内尤为的阴沉,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宫女和侍卫跟着我,我让他们离我十丈之远候着。
我慢步的走着,内心是五味陈杂。
我早就知道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心胸狭隘,因为我的那一点的嫉妒或是惧怕而连累了别人。而每次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总是在自怨自艾,很少做些实质性的事情。对于越前,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是我连他最基本的事情都不知道,我真是坐实自私自利这个称号。其实我可以私下查他,为什么我就是没去?
其实我内心心知肚明,越前绝不是普通人,他身上有正义之气,也有不可忽视的阴冷邪气。我缄口不言,用所谓孤独可怜的现状征得别人的同情心,说来也算是一种卑鄙的手段。
当年我明明知道玉珩是来求死的,我不但不阻止,反而加速了他的灭亡,我就是那个见死不救自私自利的小人!我承认,当时他对着我唤出‘阿语’的时候便没想过让他活下来,因为当时我清楚地记得母帝说过:得不到的,那就毁了他。
所以我毁了玉珩。
到底说来胆小、懦弱、自私已然成为了我的本性,我也对它们深痛恶觉。
可是如今他活生生的出现在我面前,那痛恨的言语一字一句的刺伤着我,我想那是老天让在惩罚我吧。
两个月前我回宫后打听了他好多的事情,然而好些资料在玉珩被处以死刑之后便全部销毁,资料显示的只有一句简单的话:萧大人不日感染了重病,救治无效,亡。
曾经讥笑我的男子见到我后全身颤抖的厉害,也许是我的气势逼人,或是他本就做了亏心事。
我说:“当年,你可知玉珩大人为何为你抵罪?”
他伏地颤声道:“小人与玉珩大人并不熟识,小人如今都很费解他为何会为我抵罪?”
我斜着眼睛看着他,道:“如若不是你,朕便不会看见他,他也不会死……”
他身子抖如筛糠,脑门磕在地下‘咚咚’响,语无伦次的说着:“陛下是小人该死,惊了圣驾,请求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我看着他的样子冷笑了一声,眯着眼看着他的身影半天才道:“让朕饶了你可以,朕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替朕查玉珩大人何时进宫,进宫后与何人走得近,事无巨细,最好知道他到底是哪家的公子。”
我垂头摸了一下怀中几张宣纸,昨天那人就将他在后宫收集的资料托一个可靠的侍从交予我了,还未来得及打开看,就被拉去宣德殿赴宴。
为什么我查不出来,反倒是让这么一个人查的满盆钵?是有人故意放水,还是因着我的身份保留着他们所知道的事情?
我摸着怀中的东西犹豫着,左右一番便要将它拿出来看看,不想天空竟飘飘飘洒洒着些许雪花。我收了那些纸张,将帽子戴在头上,加快脚步前往奚祈的紫宸宫走去。昨晚原本答应他和他一起安寝,哪却知晓发生昨晚那档子事。
就这样那斗篷逶迤在地上,带起落在地上的雪花,宫人侍卫们站在远处瑟瑟缩缩的,我叹了口气将脚上的步子加得更快一些。
紫宸宫内温度适暖,挽香向我欠身,我示意让她下去。待所有人都退下,我绕进屋内,便看见桑吉正在替奚祈掖被子。
近日尤为的繁忙,桑吉便是很少见的。她比以前老了许多,看见我一怔,随即站起身微微欠身,看着我露出慈祥的笑。她看了一眼奚祈,那笑深深地,她用很小的声音对我说:“其实你和奚祈也很像。”
我会心一笑,桑吉便轻手轻脚的离开殿内,关门声在身后响起,我慢步走到奚祈的床榻边。抬头看着窗外呼啸的雪花,矮身坐在床榻边,看着奚祈的睡颜我探手摸他的脸。只是我方一碰到他的脸蛋,他便睁开他那灿亮的大眼睛看着我。
我惊愕后笑道道:“奚祈,原来你未睡着啊。”
奚祈小身子坐起来,然后跪在床上,挪着膝盖挪到我身边伸出手臂抱着我,耳边是他带着埋怨的声音:“娘亲昨夜为何未来唤奚祈?奚祈等到天亮都未见到娘亲。”
喉咙一痛,伸手将他抱紧,晃着他说:“奚祈是娘亲的错,现在娘亲不是来赔罪了么。奚祈,莫生气啊。”
说出这话竟让我着实费力,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将他抱得很紧。
回想这几年,我疏忽了奚祈,将他丢在这紫宸宫,自己在不远处进行着无硝烟的战争,终终是害了奚祈亦害了自己。
奚祈拉开我拿着他的袖子朝我的脸上擦,他说:“娘亲,不哭,奚祈不怪娘亲。桑吉奶奶说,娘亲有很多大事要做,甚忙。奚祈很想快点长大,然后为娘亲分担忧虑。”
我惊觉自己竟然泪眼婆娑,满眼是泪看着他笨拙的动作,忍俊不禁的笑了,那热泪挤出眼眶,热热的温暖了我的抬手擦了的手。
我宠溺的摸了他的头道:“奚祈真是娘亲的好孩子。”
奚祈露出细白的牙齿又钻进我的怀里,脑袋在我身上蹭着,我抱着他轻微的晃着。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奚祈已发出微弱地呼吸,想将他放到榻上妥贴的睡着,却不想他将我的衣襟抓的极紧。无奈之下我便继续将他抱在怀中,我看着安详睡着的奚祈,心里少有的静谧的安宁,时间久了我靠着床柱也眯上眼睛打起盹儿来。
恍惚间,我似乎听到奚祈说:“神仙哥哥,你可以取下你脸上的东西么?”
我猛地惊醒,四处看着殿内,却发现大殿内并未有任何人影。低头看奚祈,只听他继续含糊的说道:“神仙哥哥,你为何拿着我母亲的东西?”
“神仙哥哥,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喜欢我母亲么?”
“神仙哥哥,你可以做我的父亲么,奚祈从小就没有父亲。听挽香姑姑说,全国的男人都希望能娶我的母亲,你也想娶她吧。母亲很疼奚祈,奚祈对她说,她一定会答应的。”
我越听越心惊,便晃着他的身体:“奚祈,醒来!你在说什么?”
奚祈被我摇醒,迷蒙的睁着眼睛,用小手揉着眼睛嘟囔道:“娘亲,我梦见父亲了。”
“胡说!你的父亲早已逝去,何来的父亲!”奚祈原本洋溢着幸福的笑的脸庞一下怔住了,一双大眼睛惴惴不安的看着我,我才意识到方才我的口气太过严厉了。
我软下语气道:“以后不要理会奇怪的人好吗,娘亲不希望奚祈出事。”
我将他抱进怀中,将脸埋在他的衣服里。然奚祈却小声的说:“神仙哥哥是好人,他不会伤害奚祈的。”
抱着奚祈的手一紧,他继续说,“而且会带奚祈飞飞,还带很多有意思的东西给奚祈玩。不过昨晚他却没来,是不是神仙哥哥也在和家人过年呢?”
奚祈自言自语的说着‘神仙哥哥’的好,我没觉得愤怒或者不喜,反而心里倒是升起一丝的愧疚,作为一个母亲的愧疚。
公子枫,你若是敢伤害奚祈,我风语就算是死也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