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平跟父亲“归村”时,才只七八岁。第二年,父亲送她去邻县姨妈家,先是读书,大了,因是农业户口,没法招工,便在那边一家村办厂做工。去年,经姨妈介绍,认识了一位叫雨亮的小伙子,好了一年多,好成了,便结婚。
雨亮自小丧恃失怙,当过兵,也由于农业户口,复员后无法安排工作。好在逢时遇世,凭着聪明脑袋,过人胆量,便干脆闯起世界来。跑过单帮,搞过运输,干过外勤,还应聘承包过阿平所在那家村办厂。只是因为承包的对方违约,闹了矛盾,一气之下便辞了。几年来钱是挣了不少,但也够劳累的。趁着结婚,想好好散散心,再开创新路。于是和阿平商定,来太平村拜访丈人。
听闻来了个外乡女婿,村里人都争着来看。问暖嘘寒,亲热无比。更有一些妇女,送四只鸡蛋,五只粽子,一碗炒花生的。一群小孩,则围着门外的摩托车,争看新鲜。
雨亮自小未享过家庭温暖,后来东闯西荡,更饱尝世间炎凉。见此山庄古道,村民热肠,倍感亲切。
惟有两件事在他心里留下疙瘩。
先是阿平。那些来看望的人一进门,总是问:“阿平,你病好了吗?”或者对雨亮说:“你可要照顾好阿平,不然太平村人可不答应。”
阿平一口一声谢谢,雨亮却犯了嘀咕:认识阿平一年多,只知道她既无大痛又无小恙,哪来的病?
“我没病,你放心。”阿平看出他的心思,事后告诉他,她在外地做工,对村里只说在养病。雨亮更纳罕,惟怕引起误会,才不追问原因。
此外便是丈人。本来只知他见过大世面。可雨亮却又发现他小里小气。初次来岳父家,雨亮自然买来不少礼品,补品包头糕点糖果。按理,村里人热心来看望,应该分送一点。可丈人却藏得无影无踪。这不显得太寒酸,太不合情理?
雨亮是个好动的人。第二天起就挨家串门,并瞒了丈人去村小店买些礼品,也算弥补一下丈人的失礼。接着又从山上走到田里,村里走到村外,东看看,西蹓蹓,就像勘察队员似的。
过了几天,他对阿平说,他想在太平村安家,把户口迁过来。
阿平很是惊讶:“你这是咋想的?你没见这里穷吗?”
“穷,前途可大嘿!”雨亮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认准啦!跑了这么多地方,就数这里好。再说,我们也该有个正式落脚处,省得再东奔西闯的,受人家的鸟气。”
阿平也被感染了,她相信雨亮的能力。“还可照顾爸呐!可是,我就怕爸不同意。”她说,“他要让我做外乡人。他好像不喜欢这里。”
“怎会呢?他不是常说这里好吗?”
“我也不知究里,就怕他不答应。”
“我去说。”雨亮充满信心。
果然,雨亮刚说出意思,陈书礼就打断他:“别说啦,不行!”
也不讲理由,只是沉着头,皱着眉。见雨亮还要再说,他又抛出一句:“别想啦!村里也不会同意的。”
雨亮想:村里怎不让我来?我又不想分他们的地,给我还不要呐!更不想沾他们的光,全村七八十户,加起来怕也没我一人钱多呢!我只是落个户口,好办我想办的事罢了其实何尝只是我的事?我是为村里办好事呐!他越想越有信心,便决定先跟村里说好,回头再告诉丈人。
这天正巧开村两委会。雨亮进去,见十多个老汉高声大气地议论着什么。见了他,都缄了口,一个个都冷冷地望着他。雨亮怕影响人家开会,正想退出,却听老村长说:
“陈家女婿,我有话问你。”
雨亮停住,望着村长板板的脸。
“你还想在这里耽多久?”
“我······”雨亮一时说不上来。
“我看你该走啦!要不然太平村就不太平啦!我们就为这焦急哪!”
雨亮茫然,“我不懂您的意思。”
“你不懂?你这两天挨家串户干了些啥!你当我不知道?”村长不耐烦地说:“好啦好啦!你快走吧!”
雨亮怏怏地回家,心里百思不解:怎么这样对待我?我又没做什么越轨事。这几天干些啥?还不是走了几户人家哦!莫不是我送了些礼品包头,让他们不高兴?是啊,这些干部家倒没去过对啰!现在办啥事都讲究这一套的嘛!······
“我说过不同意的嘛!你就算了吧。”陈书礼知道了女婿去过村里的事,劝慰说。可一听雨亮说要去向村干部送礼,连忙制止:“看你说的啥?那也不是太平村人啦!唉,你太不知道这里的村风了。就因为你到处串门,还送东西,才让人非议你还以为我小气是不?······唉,别说啦!这些你不懂。人家不要你,你又何必求他们?让人小看,又不是没地方吃饭,没地方过日子。”
丈人本想劝阻他,不料这一说反倒激得雨亮火起来:“我求他们?我不求啦!他们越不让我来,我越要来!我就告到乡里县里,反正现在提倡男的到女方落户,我有理!”
“上告?万万告不得!”丈人急急地说。沉吟了半晌,说:“你对我实说,你到这里落户到底想咋办?”,
于是雨亮便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丈人听了,脸上呈现出复杂的表情,低头想了好一阵,说:
“这些都很好,可惜你办不成。”丈人感叹道:“我是深有体会的啊!”
雨亮曾隐隐听说过丈人当年也办了一个厂,只三个月就停了的事。他正想知道详情,见丈人一脸伤心的样子,也不再问。只是说:“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再说,我是有绝对的把握。”他说得激动起来,“我甚至敢立军令状,让太平村富起来!”
丈人默默地望着女婿,欲语又止,直到第二天一早,他才对雨亮说:“既然你这么铁心,我也不拦你啦!”
“现在叫我咋办?落不了户,成了外人。”雨亮苦笑。又问:“你是赞成我硬来,去上告?”
“哪里,落户的事你别管,一切由我来。”丈人说。“只是话说在前头,日后你后悔了,莫怪我。”
当天,陈书礼就去找村长。回来告诉雨亮,村长答应了。雨亮又惊又喜,问丈人用了什么“法宝”。丈人只是说很顺利,也不正面回答,然后感叹道:“这便是太平村人嘛!以后你会知道的。只是日后后悔了,别怪我当然,我何曾不希望你顺利呢?我毕竟也想太平村好起来啊!”
雨亮便不再问。反正落户手续丈人已答应“承包”。他现在急需进行的倒是自己的事业不,自己为太平村富起来进行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