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中午,一直没有见过面的马场主管欧阳大人就出现了,他生得五短身材,肥肥壮壮,一张脸上堆满了肉,小眼睛酒糟鼻,是那种看第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的长相,他乘着马车来的,排场挺大,还有小厮给他做踏板,据说人有点才学,是XX届的进士,借助某些关系混了这个闲职,据说在皇都里还经营着些私产,人挺忙的。
欧阳永禄一到马场,就叫了乌斯玛德到室内详谈,白云依不好跟过去,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是从音量的分贝听来,估计是在发脾气,果不其然,欧阳永禄出来的时候,还是一脸余怒未消的样子。
“要知道我每天多忙,你这新来的一来就给我惹麻烦,真是不知所谓!”
欧阳永禄气呼呼地瞪了白云依一眼,白云依双眼微眯,冷冷地回了他一个招牌冰山蔑视脸。
欧阳永禄愣了一下,发现这个女眷居然不给他行礼,还给他甩冷脸,心里头更加不痛快了。招手叫旁边的仆妇过来问:“那个新来的,什么人来着?”
也难怪他以为白云依是新来的下人,虽然她容貌还算中上,衣着却十分朴素。
“回大人,是西蛮王妃。”
“切……什么王妃……噢,就是那个卸任的神宫圣女……”看来神宫的名头还是很响亮的,这桩“旷世奇缘”的知名度很广泛。
欧阳永禄的情绪稍微平复,知道白云依是从神宫来的,神宫素来高高在上,皇帝都给他们面子,从神宫出来的人,一个个像神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他也就默认了白云依的冷淡。
欧阳永禄没停留多久就走了,乌斯玛德回到房内,小心翼翼看着白云依,白云依看他欲言又止,只好主动开口:“怎么了?”
“欧阳大人说跑掉的马算在我的头上,要扣我俸禄。”
白云依一听扣俸禄,整个人都清醒了,坐直了问:“扣多少?”
“扣十年。”
“哐当”一声巨响,白云依感觉脑海中被雷劈了一道。
她是知道皇家马场的马匹全是天价,但是十年俸禄被扣,他们夫妻俩难道要去喝西北风?食宿是全包了,可是还得添置衣物什么的啊!
“能辞职吗?”白云依问道。
“欧阳大人说就算我不在这里供职,也要还清这笔钱。”
白云依整个人都不好了,在房间里团团转,就差抓耳挠腮。
“你是傻的吗?那匹马他们不是说要杀了卖肉,也不值得你花上十年的俸禄啊!”白云依简直要吐血了。
这情形看起来非常被动,也怪她没有交代好乌斯玛德,让那个欧阳永禄钻了空子,乌斯玛德对金钱的概念太差了,她以后必须加强教育,将他的劣势彻底扭转过来。白云依很清楚,对于那些很穷的人来说,太过庞大的数字,他们就会失去概念,可是如果以后想要改善西蛮国经济,势必要学会调配数量庞大的资源,那就是一堆堆大数字。
白云依只好写了一封信跟骆菲儿求助,希望她还能再跟太子殿下反映反映。
结果,过了不到十天,事情彻底扭转了,太子将两个人的职位调转,给乌斯玛德升了每个月十两银子的俸禄,这样子,就扣他一年的俸禄来弥补马场的损失。
欧阳永禄彻底晕菜,据说接到调令的时候掀翻了一整桌的菜。
“哈哈哈,太子真是个公道的明白人,我太喜欢他了!”白云依看着调令,终于乌云转晴,眉开眼笑。
乌斯玛德在旁边看着,心里生出几分不甘来,在他看来,太子又算得了什么,如果他有那样的地位和起点,他能做的事情更多。
白云依斜了他一眼,知道他心里在腹诽,便嘲讽道:“你一定是在怪命运不公,没有把你生在富庶的大国里,让你拥有财势和权力吧?”
乌斯玛德一下子被看透,惊讶地看着白云依。
“呵呵……你这种**丝我见多了。”白云依摇了摇头:“命苦不能怪社会,你总觉得是环境打击了你的前途,阻碍了你实现理想,实际上,梦想不会为社会所扼杀,不会为苦难所屈服,连最痛苦的疾病和残疾,都无法阻止一个人的梦想发光发亮,再怎么低微的人,也能靠着努力一步步走上巅峰,所以让你一直原地踏步的,不是命运的不公平,而是借口,各种借口。我知道你肯定会想,金阙人都好精明算计,你是西蛮人,不说谎的直来直去的,肯定要被他们坑,加上你又没机会学到那么多知识,利用这种差距,金阙人总是能打压你,你也不想欠那么多钱,但是反正苦日子也过惯了,你还有点恐惧有钱之后会不习惯,会不会腐蚀你的单纯,让你也变成唯利是图的金阙人。”
乌斯玛德一阵无语。
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不仅仅是他看上的那个钟灵毓秀的神宫圣女,身上具有某种神奇的魔力,而且,还是整个世界和人物的架构师,她了解她书里的所有人,就算一开始没做过精细设定,但是拓展猜测,也能猜得七七八八。
看着被自己说蒙了的笨大熊,白云依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嫣然浅笑,她凑过去,摸摸乌斯玛德那有些卷曲的毛茸茸的头,得意地说道:“知道你自己缺心眼了吧?明天开始,跟我学识字。”
乌斯玛德顺从地点头。
既然乌斯玛德因祸得福,成为马场的主管,自然不能再给欧阳永禄压在底下,在白云依的授意之下,乌斯玛德跟欧阳永禄那老狐狸周旋,总算把马场核心的账目接过手,但是实际上里头有多少水分,还是不好说的。
欧阳永禄一直推说乌斯玛德不用亲自理这些俗务,追得紧了,还躲了好几天没出现,后来乌斯玛德干脆去他家门口蹲守,他前前后后拖了有一个多月,眼看着拖不下去了,才支支吾吾地说账本丢失,只剩下一些零碎的记录。
最后,拿到白云依手里的,是不成整本的零碎纸张,可是就算是这样,白云依还是能够推算出里头被欧阳永禄做了多大的手脚。
待欧阳永禄交完账本,朝廷派发马场的资金的时候,白云依就彻底明白了。欧阳永禄在马场可谓一手遮天,平日里所有饲料的采购都是他经手的,还有平日里常用的各类物品,零零碎碎,加起来是一个巨大的数目,还包括马场工人的工资,白云依看着那不完整的账目,就能察觉到很多东西的购入价格出奇昂贵,而发给工人的工资也不少,可是据她所知,账面上记录的人数,实际上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如果宫里有活动举办,还会单独拨款过来。可以说,皇家马场的总管,绝对是一个闷声发大财的工作。再加上马场里头的马匹去留,都是欧阳永禄一句话的事,如果把握好一个度,每年偷偷以各种借口把良马当成劣马转卖,其中的利润就足够让欧阳永禄过上衣食无忧的富贵生活了。
也难怪,他一个不入流的马场总管,排场比当官的还大,都城里头置业无数,还收了十几房小妾。
白云依一边接手账目,一边也教乌斯玛德如何处理这些东西,学以致用,乌斯玛德歪歪扭扭地记着帐,连字也顺便练练。
“这马场真是一团乱麻。”白云依在外头走了一圈回来,就被烦死了。
供应饲料的人拿了张赊账的单子来催款,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欧阳永禄以前签的单子,不给也不是,给又数目巨大,还有那帮工人,看着他们上位了,跑来求提工资,不提就罢工,整个马场那么大,经不起他们闹罢工,一大堆的活可以把他们累死,这也就算了,连那帮子驯马员,也依葫芦画瓢,找她套近乎,问问是不是提工资,连煮饭的仆妇都说欧阳永禄答应给她替工资的。
就算朝廷发的资金再多,也经不起这样一处处的花销。
“老婆,我把帐记好了,这个月,还要倒亏五两银子。”乌斯玛德说道。
白云依一口气上不来,就差把自己憋死了。
这跟原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好吗!就算成了马场的主管,还不是被那老狐狸欧阳永禄玩了一手阴的。
白云依狠狠地拍了桌子一下:“不能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当我们好欺负吗?”
大家确实觉得他们好欺负,白云依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很单纯的样子,乌斯玛德一个西蛮人,估计一加一都算不清楚,大家看准了他们刚到马场,什么都不熟悉,所以只要有心人稍微撩拨,再加上欧阳永禄从中作梗,就可以让他们在马场的日子非常难过。
“现在,是你做实践作业的时候了,我给你布置一个作业。”白云依朝乌斯玛德说道:“这个月的亏损,我们拿自己的钱来填补,但是下个月,我要求不能亏本,你想想看,要怎么做?”
乌斯玛德沉吟了片刻,答道:“缩减经费,有的东西可以不买。”
白云依呵呵一笑:“你知道哪些东西不能买吗?”
乌斯玛德摇摇头,在他看来,什么都不用买,但是马场的员工一致要求必须买,他也不知如何反对。
“你的字不用再学了,当皇帝,说实话不需要学富五车,也不需要文采风流,认识几个常用字就够了,接下来,我要你自己开动脑筋,去管理好马场,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你连马场这样的小地方都管理不好的话,就别提整个国家了,没有人能够教你治国,更没有人能替你治国。那将是更大,更乱的一个局。”白云依说道。
“就像……围棋那样?”乌斯玛德问道。
“没错。”
统筹,排列,伏笔,战术,隐藏在棋局里面的,都是治国的智慧。
乌斯玛德看到了自己眼前那条隐约可见的道路,异常的崎岖和漫长,充满了未知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