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梯福兹家有个常跟着斯梯福兹的仆人,是他在大学里雇的。这仆人看上去就像举止得体的样板,大家只知道他叫李提默。
那个星期我过得非常愉快。我得以进一步了解斯梯福兹,那个星期结束时,我觉得我好像已和他共处了远不止一个星期了。
他决定和我一起去乡下,我们也该出发了。开始,他还拿不定主意是否带李提默去,后来决定让李提默留在家里,那个安于任何安排的体面人把我们的行囊在我们将乘坐的马车上放得妥妥帖帖。在这样愉快的心情下,不久我们就到了雅茅斯。
“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我介绍给那里的人呀?”他说道,“我一切服从你的安排,按你的意思办吧!”“嘿,我正在想,今天晚上,他们都坐在炉边时,应该是个好机会。我希望你在那个惬意的时刻去看看,那是个美妙的地方。”“就这样了!”斯梯福兹答道,“今天晚上吧。”“我一点都没让他们知道我们就在这里,你明白,”我很快活地说道,“我们应该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地出现。”“哦,当然!如果我们不出乎他们意料地出现,”斯梯福兹说,“那就没什么乐趣了。让我们看看本色的当地人吧。”“啊,”我说道,“我得先去看看皮果提呢。”我把巴吉斯先生的住址详细地告诉了他,然后我就自己先前往了。空气清爽,地面干燥,海面微波但平静,一切都朝气蓬勃,充满生机。心情欢畅的我也那么朝气蓬勃,充满生机,我竟想拦住街上的行人,和他们一一握手才好呢。
皮果提正在瓦屋顶下的厨房做饭,我刚敲了下门,她就过来了,问我有何贵干。我笑咪咪地看着她,我们已经有7年没见过面了。
“巴吉斯先生在家吗,太太?”我学着粗鲁的口气问她。“在家,先生,”皮果提答道,“可他患痛风症正躺着呢。”“他现在不去布兰德斯通了吧?”我问道。“他不病时,就去那。”她答道。“你去过那儿吗,巴吉斯太太?”
她非常留心地盯我看。“我想打听那里的一幢房子,就是他们叫作鸦巢的那幢房子。”我说道。她往后退了一步,又惊又疑地伸出两手,好像要赶我走似的。“皮果提!”我对她叫道。她叫道:“我亲爱的孩子!”我们抱在一起哭了起来。“巴吉斯一定会很高兴的。”皮果提用围裙擦着眼泪说,“我可以去告诉他说你来了吗?你要不要上去看他呢,我亲爱的?”我当然要去的。我和她一起上楼,在外面等了一分钟,让她先去通知巴吉斯先生,然后我才出现在那位病人面前。他十分热诚地接待我,然后把目光转向他太太说道:“亲爱的,你去准备一顿晚饭,招待客人。弄点好吃好喝的,好不好?”我告诉皮果提斯梯福兹也来了,不久他果然到了,和我一起留在那里吃晚饭。他像太阳和空气那样进了巴吉斯的卧室,他使那间屋子明亮起来。我们在那间小客厅里有说有笑。皮果提谈到她称为我的卧室的地方,谈到留我过夜的准备,也谈到她希望我在她家住下。我便朝斯梯福兹看看,心中一阵犹疑。
“当然,”他说道,“我们在此地逗留期间,你应该睡在这里,我睡在旅店里。”
晚饭后,我怀着那种有增无减的忠诚感与友情和他一起在黑暗中走在冰冷的沙地上,来到那条旧船前。“在黑暗中真够凄凉的。”他说道,“就是那条船吗?”“就是那条船。”我说道。接近灯光时,我们不再说话,轻轻地朝门那儿走去。我把手放在门闩上,低声叫斯梯福兹靠近我,然后走了进去。在外边时我们已听见一片嘈杂声,一走进去,又听到一阵鼓掌声。我惊奇的是,后一种声音是发自一向都郁郁寡欢的高米芝太太。不过,高米芝太太并不是那里唯一兴奋异常的人。皮果提先生一脸欢喜,使劲大笑着张开粗壮的双臂;汉姆一脸赞美的神气中还混杂着欣喜以及和他那笨拙的身体相称的羞怯,他握着小爱米丽的手,好像要把她交给皮果提先生;小爱米丽本人又羞又怕,却因为皮果提先生高兴而高兴,她正要从汉姆身边扑进皮果提先生怀中时,因我们走进去而停了下来。我们从那又黑又冷的夜幕中走进这又明亮又暖和的屋里时,第一眼看到他们就是这样。
我们一进去,那幅画面就一下消失了,简直令人怀疑它是否存在过。我站在那惊慌失措的一大家人中间,与皮果提先生四目相对,向他伸出了我的手,这时,汉姆大声叫道:
“卫少爷啊!卫少爷啊!”
皮果提先生见了我们两人好不得意,好不开心,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也不知做什么好,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和我握手,然后又和斯梯福兹握手,然后把他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揉得更乱,然后那么高兴和得意地大笑。
“喂,你们两位来到这里了,我相信,这是我一生从没有过的事呢!爱米丽,我亲爱的,到这儿来!到这儿来,我的小精灵!这是卫少爷的朋友,我亲爱的,这就是你过去听说过的那位先生。在你舅舅这一生最最快活的晚上,他和卫少爷来看我们了!”
接着,皮果提先生告诉了我们大家如此高兴的原因——小爱米丽要和汉姆结婚了!
为了表示信任和友好,欢天喜地的皮果提先生朝汉姆打了一拳,汉姆被打得几乎站不稳了。可是,由于感到有对我们说点什么的必要,他还是十分吃力地结结巴巴说道:
“她从前并不比你高,卫少爷。那时,我就想,她会长成什么样呢?我看着她像花一样长大,我愿意为她献身。我觉得,我要的就是她,她胜过我所能表达的。我真心爱她,没有一个男人能爱他的女人而胜过我爱她,虽然许多人会把他们的想法说得更好听。”
看到像汉姆这么一个大块头汉子,现在因为得到了那个美丽的小人儿的心而发颤,我觉得好不感动。皮果提先生和汉姆对我们的信任也令我好不感动。我被这一切感动了,因为这一切而满心喜悦。
小爱米丽那个晚上一直很少说话,可是她看,她听,她神色兴奋,她样子好可爱。因为开心,斯梯福兹给我们讲了一个他自己的冒险轶闻。他讲得那么愉快,好像他本人也和我们一样对这个故事感到新鲜有趣呢。小爱米丽的笑声像音乐一样在那条船里传开了,我们大家也大笑起来。
至于高米芝太太,斯梯福兹竟把这个灰心丧气的人也鼓舞起来了。他使她几乎没有闲工夫来发愁,她第二天说她觉得她当时准是着了魔了。
小爱米丽变得更胆大些后,就隔着火炉和我说话。那一个晚上,她总坐在那只靠火炉的小箱子上,汉姆就坐在从前我坐的老地方。她尽量靠着墙,力图避开他,是因为她有点感到不快,还是出于一种少女在众人前的忸怩,我不能确定。
我们告别时已近半夜了,我们高高兴兴地分别。他们站在门口为我们照路时,我能看到从汉姆身后望着我们的那双可爱的蓝眼睛,还听见她嘱咐我们一路小心的柔美声音。
在路上,斯梯福兹挽着我的胳膊说道:“啊!这是一个怪地方,他们也是群怪人,跟他们混在一起真有一种新感觉呢。”
“我们多幸运,”我接着说道,“赶上了看他们订婚的那快乐场面!我从没见过这么快乐的人,我们分享了他们这率真的喜悦,有多开心!”
“那是个很蠢的家伙,配不上这个女孩,对不对?”斯梯福兹说道。他刚才对所有的人都那么亲热,因此这冷淡的话出乎我意料,令我大吃一惊。我马上转身看他,见到他眼中的笑意,我又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