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上起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又去那个罗马浴池泡了一下,然后动身前往海盖特。现在我不气馁了,对我们新近遭遇的不幸,我完全改变了开始的态度。我必须做的是向我姨奶奶证明,她过去给予我的善待并未白白扔在一个麻木不仁而且不知好歹的人身上,我必须怀着坚定的意志去工作。我走得非常快,好像这些可以用走路来完成一样。
我走上熟悉的海盖特大街时,我不禁想到昔日走在这街上的种种快乐。这一次的使命和以前的全然不同,似乎我的所有生活都发生了变化。但这变化并不叫我心灰意懒,随着新生活而来的是新的主张、新的意向。付出多,获得的也多,朵拉就是我将得到的,我一定要得到朵拉。
博士的住处是一个很可爱的地方,如果我可以从好像才完工不久的外表来判断,那他可能已为这住所花了不少钱了。我走近时,看到他在花园里散步,仍是那身穿着,好像从我做学生时起,他就一直在散步而没停下过。
知道在远处想让他注意到是绝无可能的,我就大胆地推开门跟在他身后走,好让他转身时看到我。他转过身向我走来时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显然压根没想到会是我。然后他仁慈的脸上绽开笑容,他用双手握住我的手。
“嘿,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博士说道:“你是一个大人了!你好吗?见到你我真开心。我亲爱的科波菲尔,你进步多大呀!”我向他问候,还问候斯特朗夫人。“喏,我亲爱的科波菲尔,你就不认为你可以做更好的工作吗?你有资格做许多好的工作呢。你已经打下了修造任何大厦的基础,把你一生的青春岁月献给我能提供的可怜职务,不是很可惜了吗?”
我又很激动了,于是我就用了一种很狂热的口气坚持我的请求,并提醒博士说我已有了一个职业。
“是呀,是呀,”博士答道,“的确如此。当然,你有了职业,正在见习期间,这很重要。不过,我的小朋友,一年70英镑又算得了什么呢?”“可这使我们的收入就增加了一倍呀,斯特朗博士。”我说道。“唉呀!”博士说道,“想想看!我并没说严格限定了一年70英镑,因为我总想再给我聘用的任何年轻朋友一点另外的礼物。毫无疑问,”博士仍然扶着我肩头走来走去,并说道,“我总想到每年送一种礼物。”
“我亲爱的老师,”我说道,“我欠你的情分已大大超过我能接受的了。”“那就这样吧。”博士拍拍我肩膀说道,我们在园中走来走去时,他的手就一直放在我肩头上。对于我们就要一起工作的前景,博士持着很大的乐观态度。我们约好次日早上7点就开始工作,我们将在每天早上工作两小时,每天晚上工作两到三个小时,周末除外。
这些条件在我看来非常宽厚了。
我开始变得很忙,早上5点起床,晚上10点左右才到家。但我对这种忙碌感到快乐,从不因为任何缘故放慢脚步。
由于对这些仍不满足,我还想找更多的事来做。我就去找特拉德尔,那时,他住在荷尔本的城堡街上一幢房子的矮围墙后。狄克先生曾跟我一起去过海盖特两次,已和博士重新有了交情,我又带他一起去看望特拉德尔。
我带狄克先生一块去那儿,是因为他一方面十分同情我姨奶奶的不幸,一方面又真诚地相信我比任何人都干得更吃力,而他自己却不能做点有用的事。他开始为此苦恼发愁,以致胃口都没了。我们只能好心地骗住他,让他相信他是有用的。所以我决定去试试,看特拉德尔能不能帮忙。我们去之前,我给特拉德尔写了封信,把我们的遭遇告诉了他。
特拉德尔曾对我说起过报纸业,那是他的希望之一。我在信中询问特拉德尔,我很想知道我怎样才能适合于这个职业。特拉德尔告诉我,说据他调查的结果看来,除了极个别的例外,一般来说要在这一行干得十分出色,单是必须掌握的机械技能,其难度差不多相当于通晓6种语言,如果有特殊坚强的韧性,或许可在几年内达到这目标。
“非常感谢你,亲爱的特拉德尔!”我说道,“明天我就开始干。”自然,特拉德尔又露出吃惊的样子,可他怎么也想不出我有多高兴呢。我把这事放下后,又谈起狄克先生的问题来。
特拉德尔道:“你是一个很好的书法家吧,先生?是你告诉我的,对不对,科波菲尔?”
“非常好的!”我说道。的确,他是的,他的字写得十分漂亮。“你不认为,”特拉德尔说道,“你能抄写文稿吗,如果我能找一些给你抄的话?我说的那些文件,都是已经起草完成了的,狄克先生根本不用动脑筋。这不就没什么大碍了吗,科波菲尔?无论怎样,试一试不好吗?”
这番话让我们产生了新希望。特拉德尔和我商量了一下,狄克先生就坐在那儿很迫切地看着我们。狄克先生第二天就开始工作,他干得很好。在面对白金汉街的那扇窗前的桌子上,我们布置下特拉德尔为他找到的工作,抄写一种关于通行权的法律文件。我们给狄克先生的指示是:他应该很严格地抄他眼前的东西,一点也不能偏离那底稿。我们鼓励他在这一点上下决心,然后留下姨奶奶看住他。到了下个星期六的晚上,他居然也挣了10先令9便士。只要我活着,我就忘不了他是怎样跑遍了附近的铺子,把这笔钱换成6便士一枚;也不会忘记他怎样把这些钱在盘子上摆成一个心形图案,眼含着快乐和骄傲的泪,把它们献给我的姨奶奶。从他开始工作的那一刻起,他就像一个在吉祥的符咒影响下的人。在那个星期六之夜,如果有一个快活的人,那就是把我姨奶奶视为世界上最奇妙的女人、又把我视为最奇妙的年轻人的这个心满意足的人了。
“现在不会饿肚皮了,特洛伍德。”狄克先生和我在一个角落里握着手说道,“我要供养她,先生!”于是,他在空中挥着他的手指,好像那是10个银行一样。
特拉德尔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我,说道:“我完全忘记了米考伯先生!”
这信是米考伯先生写给我的,内容如下:
“我亲爱的科波菲尔:当你接到关于某种机遇已来临的通报时,你大概不会觉得意外吧?我似乎以前对你说过,我在期待着这事。我将在一个风光极好的海岛市镇上安身,那地方的社会堪称农业和宗教的混合,米考伯太太和我们的孩子将与我相伴前去。在向经过许多沧桑的现代巴比伦道别时,我自信还不失尊严,但米考伯太太和我都不能不想到我们要离开一个和我们的家庭有密切联系的人,这一别也许数年,也许就是永别。如果,在离别前夕,你肯偕我们共同的朋友托马斯·特拉德尔先生光临我们现在的住所,你便是施恩惠于我了。”
“威尔金·米考伯启”
知道米考伯先生已摆脱了那屈辱的生活,而且机遇又真的出现了,我的确很高兴。听特拉德尔说,信中提及的约会就在当天晚上,我便表示愿意前往。于是,我们一起去米考伯先生租住的寓所。
“我亲爱的科波菲尔,”米考伯先生说道,“在我们乔迁之际,你和特拉德尔先生必能原谅一切难免的细微不便。”“哦!你们要去哪?”我问道。一直在用洗手罐给我们倒酒的米考伯先生答道:
“是去坎特伯雷。其实,亲爱的科波菲尔,我已和我们的朋友希普签了合同,以他的机要秘书的身份来襄理他,为他服务。”
我瞪大了眼看米考伯先生,而他又因我的吃惊而非常得意。当我们喝最后一杯酒时,我提醒特拉德尔说我们应该先为我们朋友的健康幸福干杯,然后再分手。我们热情洋溢地分手,我把特拉德尔送到他门口才独自回家。我的新生活已持续一个多星期了,我的决心比过去更为坚定了,无论做什么事,我都尽可能地尽心尽力。
这时,我们在白金汉街已经安顿得很好了,狄克先生在极快乐的状态下继续抄写工作。
由于我姨奶奶非常讲究整洁又很灵巧,所以经她在我们的住处做了许多小小改良后,我似乎不但不更穷,反而更阔气了。我是她不断关心的人,就是我那可怜的母亲也不可能比她更爱我,或比她用更多心思让我快活了。
皮果提视被允许参加这些劳作为了不起的特权。虽然她多多少少对我姨奶奶仍有往日的那种敬畏之心,但却由于受到后者许多鼓励和信任而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这期间,我到米尔斯小姐家见了一次朵拉。朵拉来到客厅门口接我,吉卜也头昏脑胀地叫着爬出来,它把我当成一个强盗了吧?于是我们3个要多快活就多快活地亲亲热热走进去。我很突兀地问朵拉,问她能不能爱一个乞丐。
“你怎么会问我这么傻的问题?”朵拉噘起小嘴说道,“爱一个乞丐?”“朵拉,我亲爱的!”我说道,“我就是一个乞丐!”“你怎么这么笨,”朵拉说道,“笨到坐在这儿讲这样的故事?我要叫吉卜咬你了!”
她那天真的样子在我看来真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了,不过我一定得说真话,于是我又郑重地说道:
“朵拉,我的生命,我是你倒了运的大卫!”“如果你再这么胡闹,”朵拉摇摇她的一头鬈发说道,“我真要叫吉卜咬你了呢!”
可我的态度是那么认真,朵拉不再摇她那头鬈发了。她开始露出又怕又急的样子,把发颤的小手放在我的肩头,然后就哭了起来。我在沙发前跪下,安抚她,求她不要伤心。可是有那么一会儿,可怜的小朵拉一个劲地叫着。她惊慌极了!经过一番激烈的恳求和抗议,我总算能让朵拉看着我了。她那柔软可爱的小脸贴在我的脸上。我搂着她,告诉她我多么爱她,爱得很深很深。如果她不怕穷,那我就一点也不怕了,因为她激励了我的心。我已经怀着只有情人们才明白的勇气在工作,我已经开始学会实际了,并开始在想着未来。
喝过茶以后,我们就弹吉他。朵拉又唱了那些法国的可爱的老歌。我们的欢愉只遭到点小小挫折。那是在我告别前的那一小会儿,米尔斯小姐不经意地提到第二天早晨,我便说我得5点起床。我对朵拉说再见时,她用她那可笑的娇嗔对我说话,仿佛我是个布娃娃。“别在5点起床,你这个不乖的孩子,太胡闹了!”“我的爱人,”我说道,“我得做事呀!”“别做呀!”朵拉马上说道,“你为什么要做呢?”“我们不工作又怎么生活呢,朵拉?”我说道。“不怎么呀!”朵拉说道。
她觉得她似乎已把那问题解决了,便很得意地给了我一个发自她那天真的心底的吻。就算有一笔财产来换,我也不会对她的解答有什么不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