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我和姨奶奶在我的花园里散步时,仆人说皮果提先生要见我。我朝大门走去时,他已进了花园。他很敬重我姨奶奶,一看到她便如往常那样取下帽子。她什么也没说,表情诚恳地走上前去和他握手,然后拍了拍他的胳膊。这动作已足够了,她不需再说什么了。皮果提先生很明白她的意思,好像她已说了千言万语一样。
“昨天晚上,我把我那亲爱的孩子带走,”皮果提先生抬起头,看着我们的眼睛说道,“带回我早就为她准备好了的住所。她跪在我脚前,把一切经过告诉了我。说实话,听到她的声音时,我内心充满感激和痛苦。”
他不加掩饰地用袖子擦眼睛,然后清了清喉咙。“你是一个富于牺牲精神的人,”姨奶奶说道,“会得到报答的。”“整整一夜,”皮果提先生说道,“我们都在一起,爱米丽和我。她说得不多,只是伤心地哭。可是,整整一夜,她搂着我脖子,她把头枕在这里,我们很明白,我们可以永远彼此信任。”
他不再往下说了。他把手平稳地放在桌上,那手似乎带着一种可以征服几头狮子的意志。
“至于今后的生活,”我对皮果提先生说道,“你已打定主意了吧,我的好朋友?”
“打定了,卫少爷,”他答道,“而且已经告诉爱米丽了,我们的前程在海外呢。”
“你们要一起移居海外了?”我说道。
“是呀!”皮果提先生脸上挂满灿烂笑意说道,“在澳洲,再没人可以责备我的宝贝了。我们要在那里开始我们的新生活!”“不带别人?”我问道。
“啊,卫少爷!”他答道,“我妹妹,你知道,她很关心你和你们家的人,也只习惯本国的生活,让她去不合适。另外,她还要留下来照顾汉姆。”“可怜的汉姆!”我说道,“还有高米芝太太呢?”“嘿,关于高米芝太太,”皮果提先生说道,“我已考虑了很多。你知道,当高米芝太太想那个老头子时,不认识她老头子的人都一定认为她性子拧。因为我认识那老头子,也知道他的好,所以我能理解她,可是别人不会这样。”
姨奶奶和我都表示同意。
“所以,”皮果提先生说道,“我要给高米芝太太安排一个她可以照顾她自己的家。我走之前要给她一笔生活费,让她过得舒服。她是最忠心的人,又到了这样的年纪,当然不能指望她乘船去又陌生又遥远的地方,因此我要这样为她安排。”
他没忽略任何人,他想到每个人的权利和要求,只是没有为自己考虑。“爱米丽,”他继续说道,“在我们动身前,得和我住在一起。可怜的孩子,她太需要安静和休息了!她得准备一些必要的衣物,我希望当她发现自己又在她这粗鲁却慈爱的舅舅身边时,能渐渐忘记烦恼。”我姨奶奶点点头,并对皮果提先生表示十分称许。“还有一件事,卫少爷。”他说着把手伸进胸前的衣服口袋里,郑重地取出我先前见过的那个小纸包,在桌上打开。
“这是那些钱——50英镑10先令,再加上她用掉的钱。我要在动身前,把这钱装进一个交给他的信封,再套上一个信封交他母亲。”我告诉他,我觉得这样做很对。他包好那小纸包并又将其放回衣服口袋后,又郑重地说道:“其实是有两件事。今天早上出门时,我拿不定主意,不知是不是该把这谢天谢地的事亲自告诉汉姆。所以,出门前我写了封信,送到邮局去寄了,把一切经过都告诉了他们,还说我明天要去那里处理些该办的事,而且,也许是向雅茅斯告别。”
“你愿意我和你一起去吗?”由于看出他有句话未说出,我便问道。
“只要你愿意,卫少爷。”他答道,“我知道,他们看见你一定会更加高兴一点。”
于是,次日早上,我们上了去雅茅斯的班车。在镇上散了一会儿步,我就去了汉姆的家。皮果提这时已搬到这里住下,把她自己的房子租了出去。
我在那整洁的厨房里见到了他们,高米芝太太也在,她是皮果提先生亲自去那条旧船上请过来的。显然,他也把一切经过告诉他们了,皮果提和高米芝太太都用围裙捂着眼睛。为了提起兴致,我们说起皮果提先生在那新地方会慢慢发财,还说起他会在信中写到的奇迹。
那么久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在窗后没放蜡烛,皮果提先生又在那旧船里的老吊床上摇摇晃晃,风仍像昔日一样地向他低语。
第二天整整一天里,他专心处理他的渔船和绳具,把他认为将来会对他有用的东西收拾起来,用车送往伦敦,其余的或送人,或留给高米芝太太。我有一个伤感的愿望,想在那旧船被封闭前再去看它一眼。
我来到船屋时,门大开着。走进去后,我发现那里的家具全搬空了,只剩下一只旧箱子。高米芝太太坐在那箱子上,膝盖上放着只篮子,瞪着皮果提先生,后者的胳膊肘靠在粗糙的炉架上,注视着炉里将熄的余火。我一走进去,他就充满希望地抬起头,高高兴兴地开口了。
“照你说的那样来和它告别,对不对,卫少爷?”他举起蜡烛说道,“现在都空了,对吧?”
“你真是一点时间都没浪费。”我说道。依偎在篮子上的高米芝太太不说一句话。“这就是过去你和爱米丽一起坐的那个箱子!”皮果提先生小声说道,“我要带它走。这里就是你的小卧室,看到了吗,卫少爷?但今天晚上这里要冷清了!”
当时的风声虽小,却显得阴郁,那低低的声音含着凄清,像悲鸣一样在房子四周回旋。什么都看不到了,连那个镶着贝壳边的小镜子也看不到了。我们看了另一个小房间,然后又回到坐在箱子上的高米芝太太那里。
皮果提先生把蜡烛放到炉架上,请她站起来,好让他能在熄灯前把那箱子搬出门。
“丹!”高米芝太太叫道,“如果不带我走,我就去济贫院死掉。卫少爷,替我劝劝他!我知道他的脾气,也知道爱米丽的脾气,我也知道他们的烦恼愁苦。丹,亲爱的丹,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我们把箱子搬出去,吹灭了蜡烛,从外面把门锁上,船屋变成了漆黑夜色中的一个黑黑的点。次日,我们回伦敦时,我们坐在车厢外,高米芝太太和她的篮子就在后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