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蝶与付锦棠换了衣物后,丞相府办张灯结彩地准备办起喜宴。因为是当朝重臣之子的婚事,所以视同国事,喜宴办得格外隆重。整个丞相府都用红色的绢绸装点过,来来往往的宫女和太监也尽是满面喜色。
冰蝶蒙着红盖头,金色凤尾八宝冠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她透过红帕看着自己发白的指尖。
这一刻,究竟是该紧张,还是该期待呢?
冰蝶不安地绞着手指,手心已经沁出层层汗珠。这次代替付锦棠嫁给姚之禹,不知多久会穿帮。她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旧识面前了,只能安安静静躲在丞相府静待时机复仇。只是这姚之禹具体是怎样的人她也不清楚,但是他毕竟没见过付锦棠,应该暂时不会穿帮。冰蝶不断给自己鼓着气。
门外已是嘈杂不堪,似是各路宾客已经到来。扮成了丫鬟的付锦棠蹑手蹑脚地凑过来:“洛姐姐,一切都交给你了。”
冰蝶点点头,几个喜娘走进来,便牵起冰蝶的手朝外走去。
刚踏出门,便是震天响的鞭炮锣鼓声,冰蝶被嘈杂的声音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任喜娘牵着她。
“老夫姚倾焱,在此感谢诸位愿于百忙中抽身,参加犬子的喜宴。”丞相姚倾焱在说话,现场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冰蝶蒙着盖头,也看不见他的长相,只从声音听出这个男子
中气十足,不看都能猜出他春风得意的模样。“今日犬子成婚,老夫甚是开心。诸位无须拘谨……”
“皇上驾到——”姚倾焱正发表着激情慷慨的演讲,忽然被李公公这么一句尖声的禀报吓得噤声。在场宾客也无不起身,回首望着在一众宫女簇拥下缓缓走来的寒辰烨。
这姚倾焱竟这样有面子,儿子成婚,竟把皇帝也惊动了。
而此刻,最为惊讶的,还是红盖头下,替嫁给姚之禹的冰蝶。像是触电一般,一听到“皇上”这两个字,她全身都一颤,额头都滴下汗珠来。他为什么会来?为什么偏在这个时候来?若在这个时候穿帮,那她的复仇大计,还没开始就要泡汤了!
寒辰烨朝姚倾焱走去,却发觉了那个新娘的瑟瑟发抖,疑惑地看了一眼,却还是径直朝姚倾焱走了过去。姚倾焱有些惊喜、又有些慌乱地俯身作揖,却被寒辰烨一手托住:“爱卿无须多礼,今日乃之禹大婚之日,朕怎能不来?”
冰蝶强力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按住不断颤抖的手指。看来这个姚之禹和寒辰烨关系不错啊,冰蝶一边想着,一边听到寒辰烨似乎落了座,而姚倾焱则继续他的演讲。听到台下阵阵掌声后,冰蝶愈发不安起来。
“新郎官来啦——”一个喜娘扯着嗓子尖声道,台下爆发出一阵欢呼。听到缓缓踏步声,冰蝶竟有些好奇,自己的这个“夫君”,该长着一副怎样的面孔,又是如何与寒辰烨有着那样深的交情。
“晚辈姚之禹,在此多谢诸位愿前来参加此次婚事。能迎娶付家千金小姐,乃晚辈今生福分。此生定当举案齐眉、不负娇妻。”说完,台下爆发出一阵喝彩,冰蝶却不屑地耸了耸肩。世人都传这姚之禹是个玩世不恭、荒诞奢靡的公子,如今虽仍未见到他面容,却从这番话假惺惺的语气便发觉传言并不假。冰蝶不屑地嗤笑着,而她的这一切小动作,却全部落在了寒辰烨眼里。
他在台下,看着这个新娘不屑的举止,忽然眯起了眼睛,嘴角微微一勾。这个新娘子,似乎有点意思,敢在大婚之日对丈夫这般不敬,也是个不凡的女子。
喜娘咧着嘴,将一朵绢绸大红花一头交给姚之禹,一头递给冰蝶,将二人拉至台中央,便尖声道:“一拜天地——”
“慢着。”倏然,一个清冷而桀骜的声音打断了这仪式。姚倾焱一惊,脸色变了变。在场众人也是怔住,齐齐望向那个一袭明黄、眉眼如琢的男子。
冰蝶一窒,寒辰烨他,为什么要打断?难不成,已经发现端倪了?
“皇上……这……”姚倾焱有些难堪地开口,寒辰烨却倏然一笑打断了:“朕只是觉得,这样难得的庆典,就这样直接拜了天地着实可惜,既然爱卿和之禹都说了话,这新娘子,不妨也来说上几句。诸位看如何啊?”
皇帝的话总是一呼百应,宾客席间立刻一片呼声。冰蝶却在红盖头的一片嫣红下,嘴唇变成一片冰雪的苍白。
古往今来,哪里有妇道人家在婚礼现场慷慨演讲的道理?这是试探,明显的试探!冰蝶一阵发颤,却又恨得咬牙。居然已经开始试探她了么?到底哪里露出了马脚?怎么这么快就被看破了?
不行,洛冰蝶,冷静,冷静。
姚倾焱虽面露难色,却还是对喜娘使了个眼色。喜娘心领神会,走到冰蝶面前:“说几句吧。”
冰蝶微微颔首,汗珠却已经近乎把喜帕打湿。若此刻寒辰烨不在场,让她说她也无甚排斥。只是此刻,除了台下宾客众目睽睽,寒辰烨和李公公也在场。这两个人是听过她的声音的,若她真的开口,必然瞬间暴露身份。
现在该怎么办呢……
付锦棠却全然不觉得有何紧张,只被满庭院的花香撩拨得鼻翼有些痒,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冰蝶灵光一现,以袖掩唇,猝然轻轻咳嗽起来,而后,拖着浓重的鼻音,刻意压低了嗓音道:“小女子付锦棠,今日得与姚郎缔结姻缘,实乃万世福分。只是小女子舟车劳顿,途中偶感风寒,身体欠佳,不可多言,给诸位扫兴了。”
喜娘虽有些尴尬,还是识趣地鼓掌,众宾客也都笑着鼓起掌来。冰蝶屏息等待着寒辰烨的回应,喜娘却再次让他们拜天地。
应该是,蒙混过关了吧?还真是命悬一线,得亏她灵机一动刻意改变了说话的嗓音,要不然,她的复仇大计……就真的……
而被一片喜庆的红色掩盖住视线的冰蝶,自然不会知道,寒辰烨漆黑如夜的眸光从惊愕转为惊喜,最后是如阳春三月的无尽温暖。
你终于,回来了。
冰蝶蒙混过关后,喜宴依旧热闹,倒也无甚风波。拜过天地后,冰蝶便被先行送入洞房等候着了,而姚之禹则留在宾客席间一一敬酒。
红烛摇曳的洞房内,冰蝶有些失神地坐在床沿,也不掀开那让她已经有些窒息的盖头,只双眼无神地呆滞着,似乎目光穿透了红帕,能看见一片广袤的世界。真的,回来了。可是,心境,却全然不同。
在那个安静僻远的裕华地宫,再也没有那个虽然冰冷神秘,却给她无尽希冀的白烨。而那个坐在龙椅之上、惊为天人的寒辰烨,再不是那个可以坦然面对的人。
冰蝶轻轻叹了口气,逼着自己还是思考思考眼下最紧迫的事情。入夜后,姚之禹便会回房。而按照习俗,男女新婚之夜,是要……难不成,刚逃出翠烟楼的魔障,又要跌入姚之禹的温床么?
现在最急迫的,该是想想待会儿,如何躲过姚之禹,避免发生一些不必要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当冰蝶都有些昏昏欲睡时,才听到门被吱呀一声打开的声音,随后似乎有几句低声的细语,看守的几个丫鬟便都乖巧地出去了,门也很快被关上。冰蝶暗暗啐骂着,这种兽性大发的禽兽,圆个房都要事先把旁观者支走,才好下手吗?不过很快,冰蝶就开始无语自己的逻辑,本来就是夫妻,姚之禹这么做,似乎没什么不对啊……
“付锦棠。”一步步走来的那个人,依稀是白天听到的姚之禹的声线,只是声音清冷得恍若冰川。
这个姚之禹,人前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样,原来本质上是个冰山面瘫么?冰蝶忽然更加好奇了。
“付锦棠。”他又低唤了一句,可是这声音愈来愈冷,让冰蝶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她绞着手帕,低低应了一声:“夫君。”
忽然,那人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说话的声线也忽然变了:“才多久不见,你喊别人夫君竟喊得这样自然,很是让朕伤心呢。”
冰蝶像是瞬间被冰川冻结,整个人僵硬得不得动弹,可是脑子却愈发地清醒。她倏地一下掀掉红盖头,睁大了眼睛盯着眼前这个人。
不变的惊艳容颜,不改的桀骜笑意,一袭明黄色龙袍,在朦胧而暧昧的红色烛光中,竟显得几分温柔。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寒辰烨!
而且,最令人恐惧的是,为什么刚才,寒辰烨模仿姚之禹的声音,竟那样逼真!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寒辰烨见她满面惊惶的神色,微微勾了勾嘴角,缓缓走到她面前:“才多久不见,你就这样移情别恋了?喊别人夫君,可是会让朕伤心的。”
冰蝶忽然站起身,避开了他。她死也不会忘记,寒辰烨那时,无情地朝着白烨,射出了致命的两箭。这个男人,为什么在杀了她最爱的人之后,还能这样坦然地出现在她面前、开着这样暧昧不明的玩笑呢?
只是,冰蝶极力隐藏起恨意,戒备地问道:“姚之禹呢?为什么是你?”
寒辰烨却步步紧逼,不依不饶:“你,果真这样快便对姚之禹念念不忘了?朕还道你是痴情,却原来也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冰蝶步步溃退:“姚之禹在哪里?”
寒辰烨倏然停住脚步:“他喝得太多,朕将他先安置于别处了。”
嗬!为了来揭穿她,竟然特意灌醉了姚之禹吗?冰蝶虽然心中恨意即将喷薄而出,却盈盈一笑,袅袅婷婷地走上前:“皇上,可还记得臣妾?”
寒辰烨被她这幅几分妩媚几分妖娆的模样惊住,竟一时忘了回避,冰蝶便径直凑到了他眼前:“皇上,一个红杏出墙、还险些害死皇后及龙嗣的千古罪人,现在就站在皇上面前。怎么,皇上要杀我么?”
寒辰烨盯着她看了须臾,倏然轻哂:“朕,怎么会舍得杀你呢?”说着,他轻轻走上前,握住她耳畔一缕鬓发,在指尖绕了几圈,一张绝美的面庞凑到离冰蝶不盈一寸处,灼热的气息在彼此距离之间来回激荡,竟让气氛暧昧得有如火烧。“你是朕最疼爱的惜嫔,不管犯多大的错误,朕都不会怪罪你的。”
冰蝶听着,却露出无边嗤笑。疼爱这两个字,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无情地给她下了斩首令,又绝情地追杀她和白烨。这就是他的所谓疼爱么?
寒辰烨的笑意终于缓缓地褪去,黑色的眸忽然染了墨色的哀愁:“你,在恨朕?”
冰蝶一惊,却很快平静下来。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的,她的确斗不过寒辰烨。从来都没有赢过,他用那样洞悉一切的冷漠目光,将所有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看得一清二楚。怎么可能,敌得过他呢?如果可以,白烨也不会,死在他的手下了,不是么?冰蝶不再掩饰,冷冷一笑:“是,我恨你,恨不能把你杀了,为白烨殉葬。”
寒辰烨眸光暗淡下去:“白烨死的那时候,你有多难过……”
冰蝶有些愕然,怔了半晌。寒辰烨在意的,为什么不是一个女子恨他入骨、想要取他的命,而是在关切她当时有多伤心呢?寒辰烨炽热的双瞳依旧死死盯着她,她有些恍惚,微微颤动着道:“是你,让我甘愿把灵魂和妖魔交换的。”
“为了他,你竟真的伤心到这等地步么……伤心到,恨不能颠覆天下政权、不顾百姓安危,杀了朕么?”
“洛冰蝶,别忘了江浸月的下场。弑君乱政,后果会是什么。”
冰蝶霎时如惊雷劈中。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她恨之入骨的人,偏偏是这夜曦皇朝的天子呢?她不想做历史的罪人,不想因为个人的恩怨,成为江浸月那样遗臭万年的妖女。可是,难道寒辰烨作为皇帝,就不能动不能杀么?那谁,来对白烨的死负责呢?
“为了杀朕,不惜成为乱政谋君的罪人,然后,在夜曦史册上,留下你洛冰蝶的名字么?这样,你便舒坦了?”
“寒辰烨。”冰蝶猝然瞪着他,“你别妄想动摇我。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恨你一天,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