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蝶独自对着雪华殿清冷的水榭花台,心中却是躁乱得如同被拂皱的春水。
她在心底告诉过自己无数遍,永不相见,会是她和寒辰烨最好的结局。既不会危及寒辰烨的皇位,亦不会让她想起白烨便愧疚无比。可是当她再次身处这夜曦皇宫时,才发现,这陆海两隔的时日,她原来深藏了这样多的思念。
身后忽然一声巨响,似乎是殿门被狠狠推开的声音。冰蝶正要惊喜地转身,却被狠狠地圈进一个怀抱中。那双手臂将她死死地箍紧,近乎窒息的温柔和灼热一点点让冰蝶感觉全身滚烫。她抬起手,颤抖着指尖,轻轻抚摸着那双手。那一瞬,似乎有什么贯穿了两人的心脏,冰蝶想要转身好好看看他,却听得他沙哑着嗓音,低声道:“别动。朕害怕,你回头,却不是朕在等的那个人。”
难得听见他的声音里竟有这么多的恐惧和软弱,冰蝶眼泪都快涌出来了。这个男人,如所有人告诉她的一样,真的将她当做生命来爱。她强忍住喉头的哽咽,却还是颤抖着道:“皇上,是我。”
寒辰烨听闻此言,双臂缓缓松开了一些,冰蝶迫不及待地想要转身看看他,才刚对上他的眼睛,便忽然感觉双唇一痛。
总是吻得这样猝不及防,冰蝶弯了弯眉眼,便阖眸,享受着在别离后重逢时爆发的情意促成的这一吻。
直到漫长的吻几乎让两人都窒息,寒辰烨才极缓慢不舍地放开了她,却依旧鼻尖抵着她的,垂眸注视着她。冰蝶便也抬眸看着他,她早就知道,寒辰烨的眼睛很危险,有让人奋不顾身陷进去的魔力,一如现在,他眸中温柔得让她近乎落泪的光影。
相对无言,良久,寒辰烨方缓缓道:“终于回来了。”
冰蝶朝他莞尔,却有些担忧地开口:“皇上,若是被乌塔芬娜发现了……”
寒辰烨忽然将食指放在她唇上,示意她噤声。乌塔芬娜是三皇子寒辰焕派来的卧底,他现在还是没有想清楚到底是与手足至亲剑拔弩张,抑或是想个法子皇位与亲情两全。因此,他不想听到冰蝶提起乌塔芬娜,令他心烦意乱。
冰蝶却隐隐担心。寒辰煜忽然决定带她回来本就有些蹊跷,看到寒辰烨的反应她更是起疑:“皇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寒辰烨垂着眼帘,眸光依旧温柔,却深沉了几分:“没有,宫中一切都好,除了没有你。如今,你回来了,真觉得,很圆满。”
冰蝶又被这情话触得心中一动,软软地缩进他怀里:“可是皇上,臣妾留在这里,亦不是长久之计。纸包不住火,迟早会被乌塔芬娜看穿的。大局为重,臣妾能见皇上一面,已是满足,不会留在这里,牵累……”
冰蝶正说着,忽然又被他炽热的吻堵住了唇:“你若再胆敢说出要离开这样的话,朕便……”
说着,寒辰烨忽然顿住,似乎在思考该如何惩罚她。冰蝶忍俊不禁:“怎么,皇上舍得杀了臣妾么?”
寒辰烨看着她竟已经对他开玩笑的模样,也倏然轻笑,揽她入怀:“朕便与你一起走,天下,江山,皇位,朕都不要了。”
冰蝶吓得连连让他住口。她前不久险些为了复仇杀了寒辰烨,若现在又因为离开害得寒辰烨抛下皇位陪她远走高飞,那与杀了他有什么区别。夜曦需要他这样的君王,她也不会再作出,有损天下太平的事情。
“臣妾不会走的。”
寒辰烨终于放心地舒了口气,却将她搂得更紧:“冰蝶,朕问你一个问题,务必如实回答。”
冰蝶在他怀里点点头,他便继续道:“你可还记得,朕与你的赌局?若是朕放下了皇后,全心全意地爱你,你便也要忘掉白烨,一心只爱朕。那个赌局,可是朕赢了?”他说着,低头拨弄着她柔软的长发,眸中是星辰般的笑意。
冰蝶闻言抬起头,正对上他恍如落了星星的眼眸。是你赢了,从一开始,就是你赢了……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逃避了,爱就是爱,无论如何否认,都掩盖不了的。冰蝶便朝他粲然一笑,正要开口,却忽然听得殿门处传来有韵律的叩门声。
煞风景!
冰蝶和寒辰烨都有些愠恼地看过去,却是寒辰煜。他似乎可以别开了眼神不看两人亲密的模样,语气却依旧是道貌岸然的冷漠:“你们两人可亲够了?这里可是本王的宫殿,你们二人若要浓情蜜意,换个地方吧。”
寒辰烨又好气又好笑:“七弟你倒是给朕出个主意,将她带去哪儿安全?”按道理,冰蝶在宫里是已死之人。
寒辰煜却轻哂:“皇上自家的事儿,臣弟就不好过问了。”说着,他却暗暗朝寒辰烨使了个眼色。寒辰烨沉了沉眉毛,心知寒辰煜是在暗示他有要事相商,便转身看着冰蝶:“冰蝶,你先留在这里,朕与七弟有事相商。”
冰蝶乖巧地点了点头,寒辰烨素来不希望她过问政事,不希望她被缠入纷乱的权谋中,她体谅他的心意,便也只好顺从。心里对他的情意,那个赌局的胜负,被寒辰煜毫无情面地打断了,那便等寒辰烨回来,再对他说好了。
“皇兄,你可想好了如何应对三哥的阴谋?”寒辰煜于寒辰烨踱步在桃花林中。此时已是仲春,花谢了大半,叶子倒是苍翠得很。
寒辰烨一点点蹙紧眉头:“朕若是有主意,便不会让六妹千里去询问你了。”
寒辰煜眼神却严肃得完全不似平时玩笑人生的他:“若皇上肯听臣弟的话,那臣弟便直说了。三哥虽曾经是皇兄的骨肉血亲,也曾德才双馨,但是如今的三哥,恐怕只剩下对皇族的恨了。皇后娘娘追杀他,他虽死里逃生,可却成了过街老鼠,再不敢回归故土。他如今也正酝酿着谋权篡位的大计,恐怕不会念着兄弟情谊。皇上,对如今的三哥,也无须再留着情面了。”
寒辰烨蹙眉,似是极为痛苦:“可是,本就是朕对不住他,本就害他颠沛流离了这么多年,难道还要将他赶尽杀绝么?”
寒辰煜却低喝:“那皇上要如何呢?将皇位拱手相让么?沦为阶下囚么?那时候,被赶尽杀绝的,会是皇上!”
寒辰烨低眉,黯然:“七弟,就没有什么……既不会失去皇位,又不会伤害三弟的方法么?或许,三弟会念着兄弟之情,放弃了篡位的念头,朕也会给他高位以弥补他的。”
寒辰煜摇头叹息:“世间安得两全法?皇兄你自己回想乌塔芬娜的心狠手辣,她是三哥一手调教出来的,足以见出三哥对皇兄,对兄弟情分,已经不留丝毫念想了。他如今一心只想着复仇夺权,他要的,是皇上手中的权杖,而不是受制于皇上的傀儡之线。他不可能被皇上打动的,相反,他可能想尽了办法想要毁了皇上的一切,皇位,亲人,包括皇上的性命。皇上,还望三思,是顾及兄弟情谊,拱手让出江山,还是彻底反目,与之决一死战。江山与亲人,皇上只能选一个。”
寒辰烨将眉头蹙得更紧,沉默了许久,方缓缓道:“朕知道了。”
寒辰煜却不依不挠地追问:“皇上意向如何?若皇上选择拱手相让,那臣弟还是回珠烟殿去避难,三哥他定不会放过每一个与皇上有关的人。若皇上愿誓死一战,臣弟愿搏命相助。”
寒辰烨转头看着这个虽病弱、却目光如炬的七弟,倏然轻笑:“有你这样的弟弟,有你这样的忠臣,朕怎么舍得抛弃这皇位?”
寒辰煜终于勾唇一笑。
是夜,无风无月,一片漆黑。
寒辰烨趁着夜色,将冰蝶带进了天胤殿,三两下拨开屏风,又在看似寻常的墙上拨弄了几下,竟现出一道暗门来,冰蝶便被带了进去。竟是天胤殿隐藏的内殿!冰蝶有些惊叹,看着寒辰烨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将暗门关上,笑道:“没想到这卧龙之处,还有这么多机关。看来皇上在这里呆得也不安心呢?”
寒辰烨扫了她一眼,本想没好气地噎她一句,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变得柔软起来:“即便是朕,也总有些时候,不想被别人看见。”
冰蝶四处转悠打量着这内殿的陈设:“以后臣妾都住在这里么?皇上不觉得雪华殿或是裕华地宫更安全么?虽然是天胤殿不为人知的内殿,但是还是可能被发现的。”
“将你留在雪华殿,然后朕每天偷偷跑出天胤殿去见你么?身为天子,整日整夜往外跑,那岂不是更令人生疑?”寒辰烨这才终于没好气地斜了她一眼。
冰蝶听得却发笑,她此生算得上是幸运,能看见寒辰烨不同于平素那傲然冰冷模样的另一番性格。他做皇帝,想必也很辛苦吧?明明生性是这样温柔爱笑的人,却非要作出冷漠无情的样子。
冰蝶想着,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轻轻地抱住他。他再如何高处不胜寒,以后都不会孤独了,她会一直一直,陪在他身边。
寒辰烨似乎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震住,身躯一僵,过了半晌方抬手缓缓放在了她肩头,他倏然轻笑,将唇贴到她耳畔,低唤道:“朕记住了,这是你第二次对朕投怀送抱。”
冰蝶忍俊不禁地一笑,心中却泛开一片柔软。
“皇上……那个赌注,是皇上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