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乌云笼罩在镇灵宗上空,阳光无法穿透,偌大一座镇灵宗,弥漫着压抑的氛围。
在那座高耸入云的主峰前,有近千名身穿蓝衫白袍的弟子,整齐排列,神色皆有沉重,严阵以待。
于笔直的玉石台阶上方,依稀可见,一名灰袍老者双手拢于袖中,不露喜怒,在其身旁,则分别是一名中年男子,以及三名老者,赫然正是,镇灵宗四大长老!
再往后,则便是二十余位青年男女,呼吸间皆是透出惊人气息,无一不是地位崇高的内门弟子。
直至此时,在少数内门弟子脸上,仍带有茫然之色,注视着前方那五个强大的存在,内心困惑,为何宗门会突然召集所有宗门弟子,尤其是那些原本身在宗外斩杀妖兽的弟子,更是一头雾水。
这时,只见一道单薄的青色身影,自不远处飞来。
上千束目光锋芒如炬,顿时将其笼罩,注视着降落在玉阶平台前的白御身上。
“弟子白御,见过掌尊,见过四大长老。”白御神色平静,正对玉阶上那五位强大存在,揖手行礼,轻声开口。
然而余音未散,便忽有一声怒喝传出。
“白御,你勾结外宗势力,杀害同门,如今证据确凿,你可知罪?!”只见玉阶上方,那位站在灰袍老者身侧的中年男子,手中折扇展开,眉眼如针,刺落在白御身上。
此言一出,从主峰前的近千外门弟子,到上方的二十多名内门弟子,无一不是神情怪异,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白御。
霎时间,四周的空气犹如冻结,风声肃穆。
然而这句话落入耳畔,白御虽说确有惊讶,但与此同时,他内心快速做出了判断。
他几乎在第一时间肯定,当日在奈何林中,他昏厥前最后一刻见到的身影……必然是这位问罪的百道笙长老。
“若我猜的没错,当日在奈何林,百道笙长老的出现……绝非好意,如此看来,唐师姐当日的现身,也就有了解释。”
正如白御心中所想,唐阑珊当日出现在奈何林的本意,多半不是担心他死在秦意手中,而是,帮他解决来自秦意之外的,某个危险!
可问题是,百道笙长老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说他是为了救秦意,那他大可在秦意死前出手,相信凭借他一宗长老的修为,想要镇压白御绝非难事,可是他没有。
他偏偏是在秦意死后,白御虚弱昏厥时刻现身,更像是在……隐藏?
他在隐藏什么?
白御想不通。
他深深看了眼中年男子,随即将视线转移,落在那位看不出喜怒的灰袍老人身上,“既然证据确凿,长老何不将证据取出,让弟子认个心服口服?”
声音传出,主峰上下,无数道目光,又不约而同移到了中年男子身上。
“祸到临头,还不死心!”只听一声冷哼,百道笙长老青色袖袍用力一甩,一具黑色物体,蓦然出现,“砰”的一声重重砸在玉石台阶上方,随即啪啪声响起,只见那黑色物体,迅速自平台上方滚落,很快便滚到了白御身前。
赫然是……一具尸体!
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其浑身覆盖着破碎的蟒鳞,与浓稠干涸的血肉掺杂在一块,刚一出现,便溢出浓浓的腥臭,尤其是那对瞪大的灰死竖瞳,眸子虽已无神,却布满了惊恐,如同直到死透,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败亡。
腥臭味传出,站在白御身后的弟子最先忍受不住,齐齐向后退走,更有几名胆小的女弟子,饶是在第一时间将眼睛鼻子盖住,也仍是禁不住这血腥场景,一阵干呕。
“秦意虽死,但我以秘法分其神魂,从中捕捉到的气息,皆是来自于你的身上,如今人赃并获,你可还要狡辩?”便在这时,玉阶平台上方,百道笙长老身子向前踏出一步,目光宛若刀子,冷冷落在白御身上。
“秦意,是我杀的。”谁知白御仅仅注视着身前这具尸体,非但没有辩解半句,反而抬起头直言承认。
他的声音平淡无奇,可刚一传出,主峰上下至方圆百丈,清晰可闻一声声倒吸冷气声。
难道……百道笙长老说的都是真的?!
这位才刚刚晋升内门不久的青衣少年,竟有抹杀内门精英的强大实力?!
尤其是站在白御身后的近千外门弟子,他们距离白御最近,此刻依稀还能想起,当初白御在外门时,遭到所有弟子孤立讽刺,时常遭人挑衅,却始终倔强不服输的模样……
哪怕是站在后排的弟子,也能清楚看见白御的背影,只不过这一眼望去,却莫名产生了一种遥远之感,仿佛这道背影……距离他们千里万里,早已不可触及。
“秦师兄是与弟子于奈何林一战,相信奈何林中分生死的规矩,长老应当比白御还要清楚,敢问长老,何来勾结外宗一说?”白御抬起头,目光毫无半点退缩,直视上方那位中年男子,清声开口。
“可笑!”百道笙长老忽然一声冷笑,面露讥诮,“据我所知,秦意早在去往奈何林之前,便在护龙台败在你手上,既然他明知不敌,又为何还要去奈何林与你死战?分明就是你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又恰好被秦意得知,便狠心将他杀害,遂而将其抛尸奈何林!”
这番话刚起之时,仅仅只是充斥冰冷,可越往后,便越是肃杀淡漠,宛若雷霆般,重重劈在了每一名听闻弟子的心头。
所有弟子,皆是感到耳膜阵阵刺痛,此刻下意识便将目光投向了白御,仿佛是在等待着他,再行做出什么辩解。
可是此刻,白御却是做出了无人料到的举动。
他嘴角微微扬起一道弧,无声笑了起来。
如同是听见了世间最荒诞的笑话,大笑无声,笑意中满是轻蔑不屑。
始终注视着白御的弟子们,皆是不约而同一怔,神情露出震撼。
放肆、狂傲!
世间词汇千千万,却仿佛只有这两个字眼,可以去形容白御此刻的姿态。
白御的笑容忽然凝固,他不再去看上方的掌尊,不再去看四大长老,而是转过头,看了眼身后神色古怪的外门弟子,神情中流露出一抹惆怅。
事到如今,哪怕是瞎子都能看出,百道笙长老口中言辞,皆是出自他一己之见,至于证据确凿一说,更是无稽之谈!
这与他当初因触摸神泉剑,陷入绝境边缘的画面,何其相似!
事态衍变到这一刻,已然不是只言片句的辩解可以左右的了,因为孰是孰非,从来都是出自多数人口中。
便在这时,一声大胆的讥笑,阴阳怪气,自外门弟子人群中响起。
“呵呵,我还以为白师兄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足半年,便有如此修为,原来是投靠了外宗。”
这道声音似是对白御心怀恐惧,故此并不算响,可落在死寂的主峰,却是万分清晰。
犹如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人心头。
“唉,亏我当初还将白师兄视作楷模,希冀日后能晋升内门,与他并站同台,如今看来……真是瞎了眼了。”
忽有一道尖细声音,愤懑难平。
直到这时,始终拘束于白御的外门弟子,如同一下子放开了胆,纷纷大声说话,更有言辞犀利者,扬言必须让宗门严惩叛徒,否则就要结伴离宗。
不可察觉,平台上方,百道笙长老满是胡茬的嘴角,扬起了一道阴冷笑意。
白御清晰将这抹细节捕捉到,却是视而不见,转头看向那名灰袍老人,等待着那人的发话。
只见灰袍老人似是酣睡初醒,睡眼惺忪地朝两边望了望,随即单手挥了挥,喧哗的人群刹那间恢复死寂。
“三位长老有何见解?”掌尊干瘪的嘴唇微微动了动,转过头,望向始终看戏的秦煞三人。
“呵呵,此子城府惊人,心居叵测,不可留。当循门规,分尸处置。”最先回应的是一名黑袍老人,鹰眼如炬,正是南宫绝,只见他对掌尊恭敬行礼,随即幸灾乐祸地看了白御一眼,眼中乍现杀机。
声音阴冷传出,清晰可见,掌尊微微颔首,似是真的考虑起了这番话。
白御不露声色,内心却是叹了口气,对于事态的结果,依稀有了判断,他眼帘微垂,遮掩住那一抹呼之欲出的猩红血色。
然而,就在这抹血色尚未真正凝结出,一道出乎白御预料,出乎百道笙预料,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声音,忽然低醇响起。
“弟子金川,相信小师弟。”只见在平台上,五个强大存在身后,一座显眼的肉山,憨憨往前挪了两步,顶着无数道敌视目光,来到掌尊身前,恭敬行礼。
掌尊侧过身,那对深邃平淡的眸子,一下子落在金川身上。
清晰可见,百道笙方正的脸上,忽然涌现一抹冰冷,此刻正欲开口,可就在他第一个字都未曾说出,又一道声音响起。
“此子身上确实存在隐秘,但其心境上佳,老夫不信他会做出背叛之事。”声音的源头,赫然是一袭赤红色长袍,面色黝黑的秦煞长老。
镇灵宗上下,先是陷入了诡异的平寂,随即便浮现无数道难以置信的目光。
这时,又有一道沙哑声音响起。
“既然胞弟开口,老夫亦不便沉默,秦煞的话,正是老夫的话。”只见那名干瘦如柴,眼神煜煜发光,面容依稀与秦煞长老略有几分相似的秦罡长老,一步迈出,轻声开口。
镇灵宗上如有狂风起,一片哗然而生。
就在片刻前,偌大镇灵宗,足有千人指责白御,万般讥讽,皆是将他视作宗门叛徒。
可眼下,真正站出来围护他的,却只有三人。
可正是这三人,却是令上千弟子不敢再说半个字。
一名内门翘楚,两名内门长老。
足矣。
“难得,连你都说话了。”掌尊的目光中隐有一道诧异划过,他看了眼秦罡长老,随即侧过身子,第一次正视白御。
“背叛之罪可视为无,但秦意终究是内门核心弟子,你出手杀之,同样是罪。”
声音落下,余音未散,便在这时,一道清冷之声,重重落在每一人耳中。
“白御自愿离开镇灵宗。”
众人视线望去,只见白御已经将弟子令牌从储物袋取出,目光平淡,挥手间斩断其间血脉联系,双手奉上,摆在第一阶玉阶上。
做完这一切,白御对玉石台阶上方深深行礼,将一抹笑意投往那三道身影,随即挥手间身影腾空飞起,朝山门飞去。
直到那一道背负绷带剑匣的单薄身影渐行渐远,那些凝望的弟子,依然是目瞪口呆。
……
……
这一日清晨,距离白御离开镇灵宗,已有数日。
于主峰镇意殿的角落,是一座开辟于云层上的敞亮亭台。
亭台内,有灰袍老者背负双手,目若星辰,深邃神秘,在他身旁,则是一头体型惊人的大乌龟。
“仙师,你真的放心他一人离去?”大乌龟宽敞的嘴巴微微开合,竟是口吐人言。
“即便他没有主动离去,我也会将他逐出镇灵宗。”灰袍老者抬头望向云海深处,犹如将其穿透,目光落在了极其遥远的地方。
“仙师于千年前屠杀鬼幽狱,将九只鬼王封于山鬼剑,又凝聚祈水魔帝真魂,借九幽瞳助他获得山鬼……更是不惜仙力重聚三生井,牵引女帝带他一观,在道心留下死结……还有,让百道笙知晓藏灵印的存在,也是仙师计划的一个部分,可是……”大乌龟目露追忆,脸上却通人性般露出一抹不忍。
“可是,老夫做了这么多,却皆是对他不利之事,可是,难道老夫就不怕,他真的被百道笙炼成一枚丹?”灰袍老者转身看了眼大乌龟,将其要说的话尽数说出。
大乌龟重重地点了点头。
“若他当真死在修途之中,那老夫便安心当这青古仙师。”灰袍老者不露声色,轻声诉说道。
紧接着,他话音一转,锋芒毕露。
“但只要他撑下去,老夫还他这片天地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