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游荡在镇水城那条再熟悉不过的大街上,这里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
然而令他意兴萧索的是;这里已没有了那一双鼠目、漫天胡吹的老者身影。
晨曦抚摸大地,凉爽的清风吹过,曾经那不时冒出几句揶揄言语,气得老者吹胡瞪眼的少年是否也还似当年?
“叶落啊叶落,难道你注定一生孤独,寥落无依吗?”十几岁年纪竟发出如此慨叹,脸色一如昨日重伤时那般苍白。
刚刚与若离在城门那里分开后叶落的心绪竟然愈加显得消沉,只觉前路茫茫,不知该往何处去好。
“哟,这不是李老汉家的三姑娘吗?今个怎么有空上街来?”
正在叶落迷茫之际,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声突兀响起。
叶落眼角一跳;只觉这声音竟是如此熟悉,几年前不知有多少次将他从恶梦中惊醒,一直令他念念不忘。
转头看去,只见一人身着青衣,胸前斗大一个“衙”字。却不是叶落恨恨不已的朱二麻子是谁。此时就见他挺着便便大腹,一脸猥亵地正向一名眉目清秀的女子搭讪,由于脸上硬挤出的笑容的缘故,使得上面豆大得麻子几乎全部挨到了一处,更显密集。
那女子见他恶形恶状的摸样,被吓了一跳,转身就要逃开。却不料朱二麻子眼疾手快,忽的上前一步就把她手腕抓在手里。他身躯肥胖,力道却是不弱,那女子拼命挣扎之下竟然是徒劳无功。
叶落知道朱二麻子仗着远房舅舅是镇水城副城主,向来无恶不为。而且此人极为吝啬,见便宜就占,要不然也不会为了一文钱就被叶落记恨这许多年。
那女子怎料到他竟敢在大街之上用强,登时花容失色,泪水欲流,不料这样反倒激发了朱二麻子狂妄之性。嘿嘿一笑道:“小娘子,你生的这般美貌,整日的窝在家里实在可惜,不如就成全你大爷我吧,”说着手上加力,将其往怀里一捞。
那女子受力不过,登时被他一把抱在怀中拼命挣扎。朱二麻子哈哈大笑,上下其手不规矩起来。往来人群大都怒目而视,却俱都敢怒不敢言。
就在朱二麻子渐入佳境之时,忽听有人开口道:“素闻镇水城朱二爷风流倜傥,潇洒不羁,却不料今日一见实教人大失所望,原来不过是个眼光低俗的庸人而已。”
在镇水,敢这样贬损朱二麻子的绝对不超过十人,一听此话朱二麻子立时停手,恶狠狠地转过身来,要看看是谁吃了雄心虎胆,敢教训起朱二爷来了。
那女子如获大赦,趁机逃脱出魔爪,转过墙角再没了踪影。
先前还装作路过、没见到朱二麻子恶性的人群一见有热闹可看,呼啦一下全都围了过来,指指点点的议论纷纷。
朱二麻子打量眼前少年,只觉得依稀有些熟悉,却怎么也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冷哼一声道:“小子,你是哪里来的?敢坏你朱二爷的好事,难不成是活的不耐烦了吗?”
叶落心道:“麻子王八,你倒记性差。”面上却仍然满是笑意道:“不敢,朱二爷误会了,小人那里是坏您好事。实在是见那女子形貌丑陋,根本当不起朱二爷这般玉树临风、当世独一无二的人物,是以赶紧出言阻止,免得被她这样一个寡廉鲜耻的小人坏了您一世英名。”
他娓娓道来,将“独一无二、寡廉鲜耻”八个字咬得极重,实是意含讽刺。周围有人听出他话里有话,有心地善良忍不住为他捏了把汗。
朱二麻子身为衙差,平日里吃喝的脑满肠肥,作威作福,内里实是个酒囊饭袋,是以一时倒没听出叶落是有意讥讽,竟有些洋洋得意起来,双手往身后一背道:“小子倒是油嘴得很,不过瞧你摸样也是大户人家的子弟,莫非有什么相好的给咱引见引见。”
原来昨日叶落所穿衣衫尽数破烂沾血,若离心细如发,早间分开之前便给他买了件新的穿上。圣地中人,买的东西怎会差了?是以朱二麻子见叶落衣着也算华贵,还以为是个纨绔来着。
叶落故作洒然地一笑道:“朱二爷抬举了,我不过就是个平民百姓罢了,敢奢谈什么相好的,哪似您这般知己满天下。实不相瞒,小子其实正是对您的大名如雷贯耳,是以今日在这大街上有幸得见尊颜,便忍不住心头激动上前招呼,实是不由自主的举动,还望二爷莫怪才好。”
朱二麻子被几句马屁拍的笑意盈然,叶落急忙再加把火道:“不过若说红颜知己吗?小子年纪太轻,不敢与二爷相比,但说来还是有那么一两个可堪上得台面的,只是不知能否入得了二爷法眼?”言罢笑眯眯地瞧着朱二麻子反应。
果然,朱二麻子这狗东西色心大动,还以为这少年一定是有事相求,才会如此大手笔的相诱。登时心痒难挠,两只手张不住地在身前撮弄起来。
叶落见他上钩,以退为进道:“嗨!是小子鲁莽了,我那些货色怎会被二爷看上,除非她们家祖坟上能冒出青烟来,叨扰、叨扰了。”说罢后退一步就要转身离开。
朱二麻子色心方动,岂会让他离开,急忙一拉他手腕道:“小兄弟别急,有事慢慢商量,只不知你有何事须用得着老哥出力的但说无妨,但叫老哥做的到的决不推辞。”他这话倒不是夸口,在这小城之中鲜有事情是他办不妥的。
却不料叶落一甩袍袖,义正言辞地道:“猪二哥,你把小弟看做什么人来?难道我长得真像那唯利是图的小人不成?你放心,小弟绝对是有心结交二哥,其中并无半分私利掺杂。二哥若是不信,我这就告辞。”步下移动,假装作势又要离开。在他心里,恨不得真把这个“朱”变作那个“猪”。
朱二麻子已完全入他瓮中,竟然赔礼道:“小弟莫怪,是哥哥的错。既然如此,哥哥要给你赔个不是,走,咱去哪‘五芳楼’哥哥请你喝酒。”一拉叶落手臂当先行去,其实在他心里,这顿酒当然是要叶落请他的,不过嘴上却说得好听。叶落也不推辞,口中却道:“小弟何德何能敢叫二哥破费,这一顿定是要小弟相请才对。”
朱二麻子贼贼一笑道:“你我兄弟,哪须分的彼此,谁请都是一样。不过既然兄弟你如此坚执,老哥倒不好与你相争。这样吧,今个你请,下次在轮到老哥,怎样?”叶落连连称是。
五芳楼乃是城中第二大的酒楼,其间雕梁画栋,装饰华美,珍馐美味无所不有。不过这里最为有名的却并不在此,而是这楼里天价供养着镇水城每年选出的五名青楼花魁在此接客,所以有“五芳楼”之名。
叶落出身寒苦,哪来过这等地方,不过既然要报复朱二麻子自然要装得象些。况且和老头子这样人待得久了,面皮想不厚些都不行,应付这样的场面还算稀松平常。
叶落跟在朱二麻子身后,见他与人连番招呼,显然这里有他不少熟人。心道:“这狗贼心狠手辣,当年为了一文钱打了老子,说不得今日正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连本带利一起收回来啦!”脸上布满自己都觉虚伪的笑意,不住地和朱二麻子认识的人作揖失礼,并诚恳邀请许多人一起喝酒,而当中确有几人受他热心所动一起登阶上楼。
朱二麻子大马金刀,找个靠窗子的位置做了,极为阔气地叫声道:“小二,把最好的墨阳老坛给我来上三壶,老朱今天要和众兄弟要喝个痛快!”墨阳是墨丘国都,所产老坛佳酿乃是天下名酒,只是价钱着实不菲。
被叶落邀请上来的几人闻言面面相觑,不知这平日抠抠搜搜的朱二麻子今天怎的忽然大方了起来?当中有明白事的朝叶落瞟了一眼,众人这才心下了然“原来是有人花销。”
过不多时,好酒佳肴摆了满满一大桌面,朱二麻子假作大方,不住劝酒,众人频频举杯,一时间倒也热闹非凡。
又过不久,叶落早知朱二麻子色心不已,便叫来了号称五芳楼最美的花魁相陪于他,直乐得他满脸麻子都变作赤红,紧紧挤在了一处,连那本就占地不广的小眼似乎都已经无处落脚。
那花魁生的倒也美貌,只是要想陪朱二麻子这等丑恶的人,眼中还是闪过一丝厌恶。
酒过三巡,叶落觉得时机已然成熟,给每人斟了一杯酒道:“各位兄台,小弟今日能借朱二哥的光识得几位,心下实是不胜欢喜。先前虽说是朱二哥非要相请小弟喝这一顿酒。但在座诸位之中,论资历年纪小弟我无一不是敬陪末座,是以怎敢教朱二哥破费,这一杯酒当然还是小弟请大家才是正理。”言罢双手举杯,摆了个敬酒的姿势,而后一饮而尽,众人纷纷叫好。
朱二麻子见叶落如此给他面子,也是大为欢喜,几杯老酒入腹忍不住有些飘飘然起来。大手一摆道:“叶老弟说什么话来,你我兄弟何必计较金银之事,但叫有老哥在这里,如何能让你花这酒菜钱?”
他本是假意做作,以显得我朱二麻子并非小气之人。其他人也认为叶落必定会出言力争,不使朱二麻子破费。却没想到叶落出乎意料地露出思索神色,片刻过后竟然抬起头来道:“素闻朱二哥为人豪侠,最是大方。今天小弟若是执意相争恐怕会惹得二哥生气,既然如此,小弟就做回小气之人,今日这一桌的酒水菜色等一应花销先由二哥花费,待明日此时,兄弟再在这里摆下宴席请回二哥就是。”
一句话落,桌上推杯换盏的嘈杂声音登时戛然而止。有人望着叶落,有人看着朱二麻子,对两人唱的是哪一出戏实是不明所以,脸上全是诧异神色。大家心里都清楚;单这一桌上等酒席恐怕没有二十两银子不能下来,再加五芳楼头牌花魁陪坐饮酒,少说也得五两银钱,两相加起整整二十五两。若真叫素以小气闻名的朱二麻子掏出这笔钱来,那真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万分。
果然,刚刚还醉气熏熏的朱二麻子仿佛在一瞬间醒过酒来似的,,张大着嘴老半天才道:“叶兄弟你刚才说什么?老哥没听明白。”震惊之余说话都有些不太利索了。
叶落,洒然一笑道:“小弟是说早知朱二哥是个豪爽之人,向来是为朋友仗义疏财,两肋插刀,小弟今日有幸能与您相交可是天大的福气。来!小弟敬您一杯。”上前几步,与朱二麻子手中就被碰了一下。
与此同时,没人发觉叶落握住酒杯的右手小指不经意地轻弹,一缕目不可见的轻烟般的粉末被他神乎其神地弹入朱二麻子酒水之中。
叶落所施,乃是老头子传授的阴人手法“暗影拂香”,实是极其高明的用于暗算的手段。酒楼之上尽都是镇水城的居民,自然无人注意到他的举动。
楼梯边上,一名独占一桌的平凡无奇的灰衣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冷电似的目光竟从叶落身上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