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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真相浮出水面

正像张军杰曾谈到的那样,刘克和苗露的交往是从中考后开始的。确切地说,是中考期间的第二天中午。

当时两人已坐了两个多月的邻桌,彼此实际上也多少萌生了好感。这层关系好比一层窗户纸,只差没人去点破。苗露方面碍于转学时父母的告诫,刘克则是顾及到同桌张军杰的感受。其时张一直在对女方积极示好,虽属一厢情愿,但横刀夺爱的罪名刘克却担当不起。加之苗露对待几位追求者的冷淡态度,也让他不由得心生顾虑,他无法接受自己被喜欢的女孩拒绝的事实。

就这样,两人不温不火的关系持续了两个多月。中考的第二天,刘克彻底改变了这一想法。

因为再有半天时间,考试就要结束了,双方从此将因缘散尽,各奔前程。他此时才体会到一种离别之苦。经过反复的心理博弈后,他最终决定向对方表白,吐露心迹。此时的刘克宁可遭拒,也不想白白错失掉这最后的时机。哪怕不成功,至少不会留下什么遗憾。能有这份决心,还因为刘克隐约觉得,女孩对自己也并非全无好感。

这天中午,结束上午的考试,考生们陆陆续续地到食堂吃完午饭,散落在校园的各个角落温习功课。刘克却一门心思放在了苗露身上。因两人并不在同一间考室,所以经过一番寻找,他才在学校操场的一片树荫下,发现了正独坐在那里看书的女生。

刘克当时手中攥着一本书,既非课本也非学习资料,是两天前他从书店里购得的一本格言集。书页中间夹着他特意写好的一封信,信里简短表达了他想和女孩交往的意愿。为防止遭拒后事情败露,他还特意在信的末尾处注明,希望对方在阅读完信件后立即销毁。

此刻,他一步步朝女孩走去。

终于,两人相隔只有几米远时,脚步声惊扰了女孩的阅读。她抬起头,见到刘克后先是一惊,明显有些意外,然后停止阅读,默默合上课本。

与女孩目光对接的一刻,刘克的心跳遽然加剧。对方诧异的眼神使他产生了一种晕眩感,突然觉得自己的举动无比愚蠢,先前的勇气也已消失殆尽。紧张的情绪摄魂夺魄地攫着他,使他觉得自己真不该来此自寻其辱!

更麻烦的是,情急之下,他经过精心设计的台词一时也派不上用场了。这种情况刘克事先完全没有料到,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

女孩觉出了他的困窘,并没将事态扩大,而是先开口说话,和他打起了招呼,这大大缓解了刘克心头的压力,同时,也给了他充分的时间和余地,使自己慢慢放松下来。

谈话就此展开,话题理所当然地落在了这次中考上,相互询问起彼此的考试情况。虽然两个多月来,刘克和女孩并没多少正面接触,但此时此刻,隔阂似乎从来就不曾有过,双方倒像熟识已久,言语间颇感融洽和亲切。

可好景不长,来自女孩的善意,虽让刘克侥幸躲过一劫,随后又陷入到新的困境。他开始踌躇不决,自己到底该不该坦陈此行的来意。假如说了的话,自己还有机会像这样和对方侃侃而谈吗?正当他进退维谷时,女孩的一个举动改变了这种局面。她显然发现了刘克手中的书本和这次考试无关,投来疑惑的目光。

刘克意识到,事已至此自己已没有退路可选了,只能硬着头皮将书送上。他支支吾吾地说:“眼下就要毕业了,这本书,是我买来送给你的纪念礼物。”

“谢谢!”女孩略加犹豫,竟接了过去。仅从表情上看不出是真喜欢、还是有所抗拒。

格言集是书口朝上递到女孩手中的,夹信的书页自动打开。女孩很快发现了这点,正要仔细查看,刘克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慌忙打断对方,道:“对不起,请等一下!”

女孩停止手指动作,望着他。

“书里有我写给你的一封信,能不能等我离开后再打开。”

女孩没有追问,点点头。

刘克见任务已完成,忙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这天下午的考试,刘克心猿意马,反复回想着中午和女孩面谈的情形,推敲对方在接受自己赠书的那一瞬,心里在想些什么,借以判断自己此行的胜算几何。让他苦恼的是,他发现自己每次得出的结论,都和上一次不同。

考试结束,刘克浑浑噩噩地走出考场。他知道真正考验自己的时刻到来了。就在他低头穿过教室通道,步入教学楼的前厅时,迎面有个人影朝他走来。因为逆光,他最初没看清来人的真面目,等对方打招呼时,他才发现是苗露!

女孩似已等候他多时。

“能谈谈吗?”女孩说,看了下周围的人群。“这里人多,咱们出去说吧。”

刘克像被宣判了死刑,心乱如麻地跟在她身后出了教学楼。两人暴露在六月灿烂的阳光下,不断与教学楼里潮水般涌出的考生摩肩接踵。

“谢谢你的礼物。”女孩忽然放慢速度,偏过头来说。

刘克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听错!她竟然没生气!非但如此,还向自己表达了谢意!他兴奋得口干舌燥,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舌头打结了!

刘克这才明白为什么女孩一直不露声色,原来并非对自己的表白无动于衷,而是和他一样缺乏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而已。这一发现令刘克欣喜万分,如释重负。

“下午考的怎么样?”两人离开人多的地方,女孩问。

“还行,你呢?”

“也还可以吧。”

两人说着话来到校门外。女孩忽然停下脚步,朝街道的两端看了看,揽过肩膀上的背包拉开拉链,掏出一样东西说:“我也没什么好送的,这是我昨天买的日记本,本打算新学期开学记日记用的,送给你吧。”

刘克看清楚了,那是一册淡蓝色封皮的带有小锁的匣式日记本,装帧设计都很精致。他强忍激动接了过来。

“这是钥匙。”女孩从背包里又摸出一串串在一起的两把铜钥匙,递给他。

刘克再次接过,只觉得眼前的一幕如同梦幻。

据刘克解释,后来的高中三年,他就是在这个日记本上记录的自己的日常生活的。

两人交接完毕,女孩也终于了却了一桩心愿,简单和他聊了几句,告辞了。

刘克仍站在原地,摩挲着厚厚的日记本,意犹未尽的回味着刚才两人的谈话。他从未想到女孩会以这种方式回复他的表白,这短短的不足十分钟里所发生的一切,简直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等女孩走远,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他才想到日记本或许和他的那本书一样,里面夹着对方写给他的回信。这个想法陡然令他感觉手中的本子增加了分量。

回家路上,刘克一遍遍猜想着信里的内容,自始至终,却不敢轻易去触碰。倘若里面的文字并不像眼前的场景这么美好怎么办?倘若事实最终证明,自己刚才的喜悦不过是水月镜花空欢喜一场,自己又能否接受?他越想越不安稳,越琢磨越心惊胆战。

终于回到家,在摆脱掉父母对考试情况的轮番盘问后,刘克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仔细揣摩起这册日记来。

他犹豫了再犹豫,犹豫再三,最后深吸一口气,用钥匙哆哆嗦嗦地打开了日记本的小锁。

果不然,内页夹着张小纸条!

刘克顿时感到浑身的血液涌向了头部!许久之后,待心情稍稍平定,才将纸条展开。

只见纸条上用娟秀的笔迹公公正正地写着三行字。第一行是家庭住址,第二行是五个阿拉伯数字,无疑是邮政编码。末尾,也就是最后一行,写着这样一句话:有时间,可以给我写信。

看完纸条,刘克激动得双手兀自颤抖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贯穿全身,以至于纸片从指间滑落,都未曾察觉。

从此之后,也开始了他和苗露长达近一个月的秘密交往。

这一个月间,为防止事情惊动双方家长,两人主要是通过书信的方式联络感情,并且为确保万无一失,两人还刻意在寄信人一栏,都使用了异性化名。

期间,刘克很长的一段时间陶醉在这种幸福感中,不敢相信眼前的现实。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恋爱,甜美的感觉如痴如醉。为了验证这一切是否属实,他采取过各种天真的手段来进行检验,其中包括在信中一再向女孩索要照片。而他的每次要求,不久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

一个月的美好时光,就这样很快过去了。这中间两人再没有见面,直到七月下旬,中考成绩颁布下来。

此前两人在信中,也谈到过未来填报志愿的话题。女孩依父母之命,首选是本市的一所重点高中,这自然也便成了刘克的升学目标。可事与愿违,考试结果打破了刘克的美梦。女孩以超出分数线十多分的优异成绩被录取,刘克恰恰以近乎相同的分差和该校失之交臂。

这个结果对刘克可算是打击沉重,原本踌躇满志的心绪一落千丈。少年的心思往往因其过分敏锐和脆弱,容易对生活中发生的一切事情和感受,极力夸大和渲染。刘克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似乎摆在他面前的,注定将是一条磨难重重的坎坷之途。那两天他寝食难安,感觉憧憬中的美好生活在与自己渐行渐远。

女孩及时觉出了情况不妙,明智地做出了一项决定。为安抚刘克,她主动提出要和他见上一面。这天,两人在电话里一番商定,将会面地点选在了女孩家附近的一所公园。刘克借去姥姥家散心的理由,前去赴约。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两人如约见了面。

刘克准时赶到时,女孩已等在那里。她显然是有备而来的,整整一个下午,都在千方百计地给刘克讲宽心话,暗示对方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到两人的交往。如此这般,几个钟头下来,刘克终被女孩的诚意深深打动,暗下决心,将来一定用实际行动来弥补眼下生活带给两人的缺憾。

解劝工作显见成效,女孩很是欣慰。她灵活地掌控着谈话节奏,为活跃气氛,也是想激励刘克,随后不露声色地变更话题,谈锋转入到一个让两人都感轻松的领域上:阐述彼此未来的人生规划,

便是在这次谈话中,刘克首次向他人谈及自己的志愿是做一名心理医生。

并且,还绘声绘色地提到了自己不久前看的那部名为《沉默的羔羊》的恐怖电影。让刘克满意的是,他的讲述引起了女孩的兴趣,随即,之前的种种烦忧和苦恼一扫而光。

当他兴致勃勃地结束叙述,兴犹未尽地将问题推给女孩时,女孩告诉他,她的志愿是当一名真正救死扶伤的医生。

“为什么?”刘克问。

“因为我外公外婆都是患心脏病去世的,我担心妈妈和舅舅他们会遗传,当然还有我自己,做医生至少会防患于未然吧。”

刘克想笑,但没笑出来。

“我这样讲,你不会笑我吧。”

“怎么会呢?”

“我对家里人提过,他们都笑我惜命。”女孩笑着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话,太阳不觉驶近地平线了。时候不早了,分手的时间迫近,两人都有些依依不舍。毕竟一个月难得见上一次,都格外珍惜这次碰面机会,最终还是刘克提议,请女孩去公园附近的一家餐馆里吃晚饭。

两人便这样借吃饭的理由将分手时间拖延了近一个小时。当他们离开餐馆时,天已傍黑。刘克去马路边为女孩拦出租车,苗露劝阻了他,说:“咱们走着回去吧。”

刘克懂女孩的意思,她是想用实际行动证明给他看,自己下午讲的那些话算数。从公园到女孩家大约有七八里的路程,刘克估算了下,走回去的话,至少得一个小时,到家肯定要被父母责问了,但他没违拗女孩的建议,铁了心自私一回。两人于是便在暮色中朝家的方向走去。

天一点点地暗下来。为了赶时间,两人开始加快脚步。他们先穿过一条街道,途经一片住宅区,接着又绕过一片正在施工中的建筑工地。小城的楼群在这里骤减下来。继续前行不远,出了城,一座小小的山包横亘在两人面前,拦截了去路。

借着朦胧月色,可分辨出,山包脚下是条东西走向的铁路。对附近一带比较熟悉的女孩告诉刘克,沿着这条铁路一直前走,就能到她家了。

两人遂踏上铁路,一前一后说话前进。

天完全黑了。当晚虽有月亮,但夜色依然很浓,两人在铺满碎石的轨基上蹒跚而行。约莫过了二十分钟,山包到达尽头,铁路在这里潇洒地拐了个弯儿,折向东南方向,面前的视野也豁然开阔。

从两人站立的地方,能远眺到对面的灯火阑珊。女孩再次提示刘克,她家就在前方不到一公里外。

刘克找准方位,暗自辨识,发现女孩家原来离自己外婆家并不太远。

两人继续前行。刘克这时能感到身后的女孩一直在勉力支撑,脚下的碎石令她步履维艰,气喘吁吁。眼看目的地即将到达,刘克也松了口气,想不如就地休息一会儿,也好做最后的话别。

女孩响应了他的号召,两人并肩坐在路轨上。

二度面临分手,刘克和女孩都不免心情抑郁,很长的时间里谁也没说话。

“明天,你就要回去吗?”黑暗里,女孩问。

“嗯。”

女孩无语,气氛冷场。

“现在几点?”刘克没话找话。

“不知道。”

“呆会儿回家后你爸妈不会怪你吧。”他担心地说。

“没关系,就说平时不让出门,这次出来给迷路了。”说到后来,女孩先笑了。

“好好和他们说话。”

“我知道。”

“回家后——我会给你写信。”

“嗯。”女孩说,“呆会儿再送一段,你也回去吧。”

“没事儿,我姥姥家离这也不远,我可以走回去。”

沉默重又填满两人的世界。

此时,刘克忽然有一种冲动,一种想吻女孩的冲动。这个想法来得异常突然和大胆,连他自己都不禁吓了一跳。这也是刘克自和女孩交往以来,第一次冒出这种不轨念头,莫名紧张的同时,也开始好奇地琢磨起,自己实施这个举动的可行性来。

如果自己此刻讲出来,女孩又会有什么反应呢?拒绝,还是接受?

女孩在一旁默默等待着,仿佛已明悉他的心事,在静候表白。空气霎时变得暧昧起来。时间在悄悄流逝,刘克的心扑通地跳个不停。突然,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使他向女孩扭过头去。

黑暗中,借着微弱的夜光,隐约能看到女孩的美好侧影。

“苗露。”

“嗯?”侧影变换角度,女孩转过身。

“我——”

他刚吐出第一个字,突然觉得气氛有点儿不对。完全是出于本能,他感到空气中漂浮着一缕不祥!

刘克微微一怔,想让自己定下心来,看到底是哪儿出了情况。一开始四周静得出奇,紧接着,他听到一阵悠长的汽笛声。

他马上意识到了威胁的来源,却是他身下的铁轨刚才在微微震动。而且此刻,这种震感越来越强!当他从震惊中醒过神时,一团硕大的光亮转过左侧的山包拐角,在女孩的头顶上方猛然出现!

光线像一根巨大的柱子,最初指向偏东方向,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很快,这两道斜视的光柱随着剧烈的轰鸣声划过一个扇面,直射而来。

是火车!

刘克迅速闪过这个念头。此时,火车已拐过数十米外的弯道,正加速前进!

刘克想起身躲避,已来不及了。因长时间的久坐,他发觉自己腿上的血管神经被铁轨压迫,竟然丧失了知觉!顷刻间,绝望和恐惧将他劈头淹没。

火车司机好像发现了铁轨上有人,再次鸣笛警示。

刘克惊恐万状,只感到魂飞魄散,正当他万念俱灰坐以待毙时,冷不防对面一双手臂用力推来,不偏不倚地杵在他肩膀上。

刘克侧身从车轨上滚下,沿着碎石堆积的坡道,一径跌落到路基旁的灌木丛中。

几乎同时,火车夹杂着撼人心魄的震颤和风声呼啸而过!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刘克才从灌木丛中挣扎着爬起。此时火车已驶远,消失在茫茫夜色里,他耳边仍空留火车驶过时车轮撞击铁轨接缝的轰响。刘克事后猜测,他在跌入灌木丛后一定经过了短时间的昏厥,因此醒后的好一阵子,都有种置身梦境的虚幻感,

接着他想到苗露,情急之下哭泣起来。

他无助地呼喊着她的名字,寂静的夜里一点儿回声也没有。刘克越喊越急,越急越怕。他渐渐认识到,周围的死寂意味着什么,恐慌和胆怯先后向他袭来。刘克感到心力交瘁,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他最终放弃了寻找,一路跌跌撞撞地回了外婆家。

刘克是第二天晚上从当地的电视新闻里听到女孩被火车轧死的消息的。他悲痛万分,在外婆家度过一个不眠之夜后,回了家。

回家当晚,他生了场病,接连三天发烧不退。

生病期间发生的许多事,刘克后来都忘了,只记得这场病使他在别人眼里改变了许多。事后正是在他的执意要求下,父母托人找关系送他进入的市重点高中。而且他从此将苗露彻底忘在了脑后。冥冥中,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他患病期间抹去了这些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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