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随意的工作态度还是值得肯定的，接到了马励的任务，马上就坐车去了科委，赶在下班之前到了文娟的办公室。
杨随意记性不可谓不好，在看到文娟的第一眼就觉得她眼熟，在她娇嗲地问了一句“你有什么事？”之后马上就认出了她；杨随意反应也不可谓不快，在文娟有所反应之前丢下一句“走错了”，夺路而逃。
下了楼杨随意还心有余悸，回首望了一眼科委大楼，不对呀，当初傅青松婚礼的时候她也听了一耳朵，印象中文娟是在民政局拥军抚属处工作呀，怎么跑科委来了？
看着手里的资料，杨随意不由得苦笑：“励姐，您这什么人品啊？办点事儿也能碰到她？难怪人家用你来玩天天来找茬。”
看来还得回去想办法，杨随意拍了拍心口，扭头正要回去，一个熟人登上台阶迎面而来。
“哎呦，这不是傅哥吗？”杨随意上下打量着傅青松：“啧啧，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真是让人肃然起敬啊！看起来，入赘的日子很滋润嘛！”
杨随意有很多偶像，远的是吴仪，近的是马励，她们都条理清晰，语气铿锵，不喜欢戴首饰，眼神光芒万丈。所以对于傅青松的背叛，她比马励，还难以原谅。
傅青松很是尴尬，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大楼里有人陆陆续续地出来，他四处扫了一眼，庆幸没有熟人：“随意，我还有事，下次聊啊！”
杨随意拦住他：“怎么着？怕耽误了接老婆下班，回家被罚跪吃不上饭？哼，知道的是你疼老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伺候着皇太后呢。傅青松，当豪门的上门女婿，没那么轻松吧？”
杨随意的声音有点大，惹得路过的人纷纷朝这边看，傅青松脸色变了，甩下一句：“你瞎说什么！”绕过杨随意，径直上楼去了。
杨随意也没继续拦他，只是在他身后，“呸”的一声，吐了口口水。
这个晚上没有跟吴正谦的约会，原知秋决定找Peter好好谈谈，约了Peter一起去西餐吧。
“Peter，我发现最近你的仪态进步很快，但是气质还是太畏缩。也许你是入职时间短，还没摸清楚咱们公司这些人的底细，所以你不自信情有可原。”原知秋啜了口橙汁，给小邓普及公司背景知识，“其实啊，有能力的人不说凤毛麟角吧也是十分稀缺。比如公司的那个外籍高管david，别看他整天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其实就是多年前来北京学汉语的一个小混混，连个正经文凭都没有。他就是仗着京片子说的比你这西北人溜，仗着喝大酒拉皮条的中国式生意经比那些海归熟，才在我们公司刚进中国的时候抓住了机会，当上了高管。要说底蕴啦，内涵啦这类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东西，那是绝对没有的。”
“所以看人决不能只看外表，更不能无端地高看别人，贬低自己。自信，永远是一个人最好的气质。”Peter点了点头，眼神落在桌子的左上角。
“Peter，看着我。”原知秋命令，“直视我的眼睛。”
“别忘了，在生命的最初，你也曾经在几亿的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原知秋故意用低沉的、《动物世界》解说员般的语气开着玩笑，Peter反应了一下之后，眼神开始慌乱，又投向了桌角。
原知秋笑了起来，“以后你跟别人讲话的时候就想着这句话，再看别人的眼睛，意思就差不多了。来，练练。”
Peter羞涩地看了一眼，又被原知秋的笑容吸引，多停留了0.5秒钟之后，还是转移了视线。
原知秋抚掌：“有进步！”
可能是原知秋的鼓励真的有用，Peter终于鼓起勇气直视原知秋的眼睛，“我就是觉得我很笨，觉得公司里每一个人都比我聪明，有时候你们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你也没必要每句话都听懂啊！”原知秋摊手，“我说过了，你不用讨好任何人，除了你老板。你没有义务给其他人捧场，来，我教你一个最简单的方法，你这样——”
原知秋皱起眉头，微侧着脸，做出一副严肃谨慎的样子。
“看好了吗？你听不懂别人说话时就做出这个表情，好像你特别不爽，心里有想法却不屑于表达出来，时间一长，大家就会认为你如此与众不同必然天赋异禀，就会越来越尊敬你。”
“或者你这样——”原知秋又嘴角微翘，眼神微喜，微微点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别人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懂他在说什么？你表现得了然于胸，人家还会揪着你的领子采访你的态度和看法不成？最怕你原来那样子，低着头，垂着眼睛，小媳妇似的缩在墙角，脸上好像写着“来欺负我呀，来欺负我呀！”让人觉得不虐待你一下都对不起你的殷切期盼。”
Peter好像有点明白了，“要么就装酷，要么就不懂装懂？”
原知秋故意做出刚才那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你终于明白了——作为一个在外企工作的男人，这是你在这里生存的基本技能。不信你仔细看看周围的男同事，哪个不是把这些技能掌握得炉火纯青呢？”
Peter想了想，点点头。
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原知秋有些口干，最后总结到：“所以大家都是普通人，级别再比你高挣得再比你多，都不能证明他就比你能干。其实你如果能在这个环境中坚持下去，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Peter低头想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呢？你，最近压力这么大，还能坚持下去吗？”
原知秋哂笑：“可能全公司的人都在等着看我有什么好下场，只有你在关心我压力大不大……Peter，谢谢你！”原知秋很真诚，Peter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我没关系，”原知秋平静地说：“在公司，老板就算是个猪头，你也要表现出你景仰的态度，不需要讲什么骨气，什么气节，这些都太虚伪了。公司最近人事变动频繁，你我都知道原因何在，有些人坚持要算在我的头上，何尝不是他们怕老板，所以柿子捡软的捏？你以为换个人处在我的位置，他就会揭竿而起，带领大家反抗暴政吗？别傻了，没有不对的领导，只有不对的下属，你明白了这一点，态度自然会端正。”
“可是，可是这样把很多有用的人都炒掉，对公司并没有好处啊！”Peter并不明白。
“哈哈，你还真是看三国掉眼泪，替古人瞎操心。”原知秋被Peter逗笑了，“除了掌握公司核心技术和重要客户的关键员工，其他人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你仔细想想看，最近炒掉的一些人，哪个是技术骨干？哪个是客户经理？为了自己不被替换掉，最好的办法就是提高自己的重要性，让自己无可取代。”
Peter嗫嚅着：“可是，可是有很多是资深的老员工，有时候换了新人又要花大力气去培养去配合，那不是浪费吗？”
原知秋眨眨眼：“老板手握着你的升杀大权，明明知道她的决定是愚蠢的，你即使没办法赞同，至少可以不吭声不反对。”
Peter也喝了口自己面前的果汁，鼓起勇气问：“那，假如有一天，公司要炒掉你怎么办？”
原知秋稍稍觉得有点被冒犯，因为从来没有人这么直白地当面做这种假设：“Peter，在公司里说话不能这么直接，逢人说话留三分，尤其是这种否定性的语言更不能当人面说，这是公司人际交往的基本规则。”
Peter有点脸红，尴尬地低下了头。
“但是我们不是普通同事，所以我可以告诉你。”原知秋话里的转折让Peter又抬起头来，“如果我被炒了，就再也不上班了。我会嫁人，回家洗手作羹汤，种花养鱼，偶尔旅游，或者也生两个孩子，然后跟着他一起幸福地老去……”
原知秋满脸憧憬，Peter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杨随意铩羽而归，又把资料还给马励，为了不给马励添堵，故意隐瞒了办事员是文娟的真相，只说人家这次要求海外归国人员本人去递交材料。
第二天一早，马励把申请材料放在易至强的桌面上，“老易，看来这个资料得你去交了，估计是为了证实你本人的确是海归。”
易至强皱起眉头，“可是今天我要去机场接人，你知道的，就是我那个搞投资的同学。”
“那怎么办？我们晚一天交资料，就晚一天拿到钱。看看我们可怜的账户，实在是不能等了。”
“要不……”易至强抬头看了看马励，“我去交资料，你去替我接同学，反正也是接到我们公司，到时候我也该回来了。”
“好。你同学叫什么名字？坐哪个航班？”
“他叫史锐一，”易至强把史锐一的电话号码发到马励的手机上，“这次从上海转机回来，十一点半到北京。”
马励背上大包去机场，易至强拿起资料去科委，两人分头出发了。
下了大巴已经十一点二十分了，马励匆匆跑进接机大厅。
北京机场永远是人头攒动，马励懊恼地拍了拍头，走的时候太匆忙，忘了做一个接人的牌子了。而且昨天她的大笔记本借给杨随意用作参考资料，今天也没带来，想撕张纸现写都没办法。
从人群中挤出来，马励找了根柱子，想打电话告诉史锐一一个固定坐标，约好两个人在这里碰面。结果摸出手机一看，屏幕彻底黑了，电量耗尽关机了。
马励欲哭无泪，怎么办？怎么办？
“从上海飞来本站的的XX航班已经到达本站……”广播里传来的通知逼得马励痛下决心，她蹲在地上，拿出口红，忍痛在白色的布包上写下三个大字。
写完之后，马励举起布包，可是布包软软地塌了下来，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字。马励一咬牙，干脆把脚上的高跟鞋脱了下来，放进包里——加上马励随身携带的运动鞋，两双鞋正好把大包稳稳地撑了起来。
马励准备好后把宝贝大包顶在头上，又挤进人群。
马励一路走来，周围接机的人纷纷侧目，只见她光着脚，头上顶着一个大包，白色大包上面还有用鲜红的口红写着三个大大的字——史锐一。
接机的人有手捧鲜花的，有举着牌子的，顶个大包的仅此一份。马励丝毫无惧别人异样的眼光，挺胸昂首，神色淡定，一手扶包，目视前方，眼睛净往年轻男人的脸上逡巡。
直到马励眼睛疼了，手也酸了，脖子都僵硬了的时候，才听到一个盼望已久的天籁之音从身后传来：“你是来接我的吗？”
“你就是史锐一？”马励心中一沉。
史锐一笑容满面：“对，我是史锐一，请问你是？”
“我是真心团购网的，”马励强迫自己表现正常，好像压根不认识史锐一一样，“代表易至强来接你。”
史锐一故意说：“我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马励：“我不记得见过你。我们先走吧，你行李多不多？多的话我们就打车。”
史锐一也不坚持继续这个话题，脸上带着欠揍的笑容：“行李不多，坐大巴吧！”
大巴在高速上飞驰。
马励觉得很别扭，史锐一坐在身边，还带着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全身都别扭。
马励索性不搭理他，看向窗外。
史锐一开口：“不向我介绍一下你们公司的情况吗？”
马励目视前方，看着前座的后脑勺：“我们公司注册资金200万，现有全职员工7人，兼职员工1人，，团队平均年龄25.5岁，大部分为本科以上学历。”
史锐一看着她，不说话。
马励继续用平板的声音介绍：“公司注册于2010年10月8日，10月21日网站上线，现有注册用户一万余人，签约商户七十六个，成功组织团购活动四十余次……”
史锐一光明正大地看着马励，马励越来越僵硬。
两人到了办公室已经快1点了，奇怪的是，易至强竟还没回来。
马励把史锐一安排在易至强的办公室坐好，到自己办公桌上去打电话。
“老易，你什么时候回来？史锐一已经到了。”
“马励，你电话怎么关机了？”易至强的声音听起来也挺着急，“我刚才有点事，现在正往回赶，你先招待一下史锐一，我大概半小时后到。”
“哎，老易，资料交上去了吗？怎么样？钱什么时候能批下来？”
易至强声音有些不自然：“交上去了，他们说最快一个月就能下来，到时候我再去签个合同，这次应该没问题了。”
马励皱起眉头，“一个月……恐怕……”
“你先带史锐一吃点东西吧，现在他那边的资金就显得更加重要了，我们见面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