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马车还在飞驰着。
窅娘在车内摇摇晃晃,李从嘉本来是躺卧着的,被马车一震就从座位上滚下来。
“天哪!”窅娘连忙蹲下,试图将李从嘉扶起来,马车又是一震,窅娘的身体向后仰过去,头重重地磕在座位上。
“你不要动,坐好!”李从嘉着急地喊道,慢慢地坐起身,两人相互扶持着保持平衡。
“它要把我们带去哪里?”窅娘张皇失措。
“得想办法让它停住!”李从嘉喊道,从窗口望出去,脸色一变。
视线中凭空出现一处茅屋,眼看就要撞上去,马儿嘶鸣一声,扬起前蹄,停在茅屋的门前。
两人唏嘘不已,下了车,惊惶不定地站在茅屋门口。
“哪儿来的马!吵了老子的好梦!”漆黑的茅屋内忽然传出一声抱怨,声音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窅娘打了一个寒战,吓得扑倒在李从嘉怀里。
“别怕!”李从嘉一边安慰着窅娘,一边向里面喊道,“我们是路人,在这里迷了路,请前辈行个方便!”
良久里面没有回音。
两人对视了一下,试探着迈进茅屋。定睛看去,只见里面蛛网密布,案上蒙尘,像是荒废了许久。
“这里好像没有人!”窅娘轻声道,转念一想,“可是方才明明听到有人说话?不会是……难道遇见鬼了?”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紧抓住李从嘉的手,寒毛直竖,紧张不安地四处张望着。
“快看!”
走在前面的李从嘉用手指着面前的卧榻,那里赫然躺着一个老者,身上同样蒙满了厚厚的尘埃。
“啊!”窅娘下意识地喊出来,颤声道,“他……他死了吗?”
李从嘉也着实吓了一跳,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去看看!”
他说着就要凑上前去。
窅娘连忙拉住,对他摇头示意,运用仅剩的一点理智想了想,喃喃道:“这老人身上落了那么多灰尘,说明他已经躺在这里很久了。一个人不吃不喝躺着一动不动,要么他是睡着的,要么……他就是死了。”
“若是睡着的,怎么可以一睡这么久?若是早已归天,怎么可能尸体经久不烂呢?”李从嘉顺着窅娘的话接下去。
“这是谁啊,正睡得快活,为什么把我搅醒了!”
两人正一筹莫展,只见榻上的老人忽然皱着眉头坐起来,极不情愿地埋怨起来。
“啊!鬼啊!”窅娘吓得六神无主,双腿一软,差点跌在地上。
“哦啊”老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慵懒地道,“你才是鬼呢?”
李从嘉和窅娘不禁愣住了,小心翼翼地道:“我们被劫匪挟持到此,打扰了前辈仙休,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嗯,好!”老人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忽又拍着脑瓜道,“差点忘了,我且问你们两个娃娃,如今金銮殿上坐着的是何人?”
“南唐当朝的皇帝姓李名璟”李从嘉如实答道,狐疑地看着老人,心中暗想道,“父皇即位多年,早已昭告天下,怎么他竟不知道?晋有陶潜世外桃源的典故,眼前的老儿和武陵人不知魏晋竟如出一辙。”
“你不会真的不知道吧?那你究竟睡了多少年?”窅娘见面前的老头儿着实有趣,忘记了害怕,心直口快地问道。
“早呢早呢,让我接着睡……”老头儿说着又歪下,“问我老头儿睡了多少年,我自己也不知道了。究竟要等到真主即位,我才出来。”
说着又口占一绝云:我谓浮荣真是幻,醉来舍辔谒高公。因聆玄论冥冥理,转觉尘寰一梦中。
李从嘉不禁疑惑道:“不知老人家所说的真主究竟是谁?”
“这是天机,不足为外人道也!”
老人继续躺下翻身向里,慵懒地道:“把你们的火把带走,老头子我睡得太久了,这火光照得我眼晕。”
李从嘉拉起窅娘,再对老人深施一礼,“那我们就不打扰老人家休息了,我们的马车就在外面,还有几个朋友在找我们,我们这就告辞了”
“你别拉我!”窅娘被李从嘉拉到门外,她已经完全清醒了,挣脱开李从嘉的手,她聚精会神地想了想,越想越不对,“你不觉得奇怪吗?一个活人怎么可以一睡那么久,除非他是神仙,不食人间烟火!”
“对啊!”李从嘉赞同地点点头,“我谓浮荣真是幻,醉来舍辔谒高公。因聆玄论冥冥理,转觉尘寰一梦中。”他口中重复着老人方才念的诗句,若有所悟。
“啊,我知道了!”窅娘眼睛一亮,兴致冲冲地道,“我知道这个老头是谁了!”
“他是谁啊?”
窅娘神秘地拉着李从嘉返回茅屋,跪在榻前,虔诚地拜道:“弟子不知仙师驾临,多有冒犯,特来请罪了!”
李从嘉看着窅娘疑惑不已。
窅娘拉住他,附耳道:“他就是我们要找的老神仙!”
“老神仙?”李从嘉恍悟,连忙跪在窅娘身边。
老头伸了个懒腰,咂咂嘴,迷迷糊糊地呓语道,“好奇怪,梦见一只鹬和一只河蚌打架,双双被一只渔翁捉了去。”
李从嘉见老人醒了,恭恭敬敬地道,“弟子李从嘉求仙师指点迷津!”
“是你们呀!”老人睁开眼坐起来,随意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窅娘忙道:“特来拜会仙师!”
“你认识我?”
窅娘低头沉吟,摇头晃脑地笑道:“龙归元海,阳潜于阴。人曰蛰龙,我却蛰心。默藏其用,息之深深。白云高卧,世无知音。”
老人笑着赞道,“好个聪明丫头,连我的《蛰龙法》要诀都耳熟能详!”
“啊!”李从嘉这才恍然大悟,惊呼道,“原来……原来您就是睡仙,天哪,是陈抟老人!”
老人微捋鬃须,笑着点点头。
他再拜,欣喜地道,“听说先生满腹奇才经纶,能堪破异象玄机,弟子不才,恳请先生为弟子指点迷津!”
“哈哈哈!”陈抟老人爽朗地笑起来,讳莫如深地道,“年轻人,你想知道的,老夫都已经告诉你了!”
“这?”李从嘉摸不着头脑。
陈抟老人笑着打量着他,饶有深意地道:“你一目重光天生异相,古人云,‘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如今我赠你一个煜字,表字‘重光’,应在你的异相上,可助你日后的路一马平川。”
“李——煜?”李从嘉若有所悟,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还不快谢谢仙师?”窅娘催促道。
李从嘉拱手作揖,忙道,“李煜多谢先生赐名!”
陈抟老人满意地点点头,看着面前的二人,和蔼地道:“好好珍惜你们的缘分,再会了!”
他说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门口走去。窅娘二人起身相送,只见一抹白色的衣角晃动了一下,陈抟老人已经消失在树林中。
天将破晓。
窅娘睁开朦胧的睡眼,发现歪躺在身边的李从嘉,臊得脸色微红,心中涌上一股别样的感觉。正在这时李从嘉也醒了,他翻身向上,蓦地坐起来,环顾四周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你怎么了?”
“我们怎么会睡在这里?”李从嘉疑惑道。
窅娘这才发现他们正躺一片草地上,周围树木林立,马车正拴在不远的树干上。
“怎么会这样?茅屋呢?我们不是睡在茅屋里吗?”她也惊得张口结舌。
“你也知道茅屋、陈抟老人?那么我不是在做梦了?”李从嘉揉揉眼睛,抬头看天,晨光正透过树隙直射到他脸上。
“他们在那儿!”不远处传来裴厚德的声音。
李从嘉和窅娘循声望去,只见裴厚德、小玉带着壮士和那位少年正飞快地跑过来。
“姑娘,我终于找到你了!”小玉奔到窅娘身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窅娘,“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窅娘微笑着摇摇头,“我很好,不用担心。”
李从嘉起身,向壮士深施一礼,“李煜多谢壮士搭救之恩!”
壮士豪放地摆摆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李公子不要客气!”
“李煜?”
裴厚德和小玉一怔,异口同声地喊出来。
窅娘见状忙解释道:“你们的主子从现在开始已经改名叫李煜了,这个缘故,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们。”她站在壮士和少年面前,征询的目光看向裴厚德,“你还没有跟我们介绍两位恩人呢!”
“哦”裴厚德恍悟似的,指着那威风凛凛地壮士,自豪地道,“这位就是力大无穷,英明神武,人称林虎子的林仁肇,林壮士!”
“林壮士!”李煜拱手行礼。
“虎子哥?”窅娘双目放光,一脸愕然,又看向那少年,激动地道,“你是……若水?”
林仁肇和那少年都是一愣,“这位姑娘是?”
“我是采莲啊!”她欢呼雀跃地道。
“啊!你是采莲?”
少年将窅娘上下打量一番,终于兴高采烈地喊道:“虎子哥……是采莲妹妹……真的是采莲妹妹……”
“虎子哥,若水……我终于再见到你们了!”窅娘激动地握住两个人的手,三个人相拥,声泪俱下。
若水一双眼睛直盯着窅娘,爱惜地道:“多年不见,妹妹更漂亮了!只是为什么变得那么瘦呢?你吃了苦吗?”
窅娘摇着头,眼中含泪,“我一切都好!”她目光转向林仁肇,娇嗔道,“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爱打架!”
林仁肇抓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
樊若水因问道:“昨日听见这位公子称呼你‘窅娘’,却是何故?”
窅娘摇头笑道:“我们分别这么久,这中间生了很多变故,以后慢慢告诉你们!”
“你们三人叙够了没有?是不是该有人告诉我们,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李煜好不容易插上嘴,笑问道。
“哦”窅娘抬起头,指着面前的两个人,介绍道:“他们都是我幼时的好友。这个是林仁肇。他呀,从小就生得虎背腰圆的,还喜欢跟人打架。这个叫樊若水,每次一有人欺负我,他都第一个站出来替我出气。但是,他力气那么小,每次都要虎子哥出手才能收场……”
窅娘提起往事滔滔不绝,“想不到这次又是你们帮我解围!”
“是啊是啊”李煜笑着道,“要不是你们两个,我可是‘人财两空’了!”
“怎么?”樊若水疑惑地道,“我们这些年错过了很多好戏吗?采莲妹妹已经是你的人了么?”
窅娘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娇嗔道:“你不要听他胡说,哪有的事儿!”
“啊”李煜一本正经地问道,“你不会反悔了吧?”
“好了好了!”窅娘红着脸,顾左右而言他,“虎子哥救了我们的命,你不打算请他们好好吃一顿吗?”
李煜这才反应过来,慷慨地道:“幸好马车还在,我们的东西还在。我们原路返回,出了林子不远就是滁州城了!到时候和两位开怀畅饮,不醉不休!”
“好啊好啊!”小玉连连道,“又是打架,又是逃命,经历这么刺激的事大大消耗了我的能量,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了!”
大家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