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
周府。两个家丁提着灯笼,一边哈欠连连一边抱怨着什么。
“老爷最近是怎么了,常常的半夜都不让人睡觉!”
“谁知道呢,听说一会儿要来一个重要的客人,害我们深更半夜的来收拾房间!”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向一间颇为偏僻的小屋走去,“啪”地一声,不知道什么地方掉下一块石子正好将灯笼打灭,两人都唬了一跳,笑着拿起火石重新点上。
少顷,只见周宗带着一个人阔步走近。周宗挥手喝退了两人,带着那人径直进了房间。
“退下吧,好好在这里守着,不许一个人进来!”
微弱的烛光映照着两人的脸。
虽然时隔多年,两人的脸上微露风霜之色,但是梁上的耿训英依然轻易地认出了他们。
十五年前,他们一个是大皇子,一个是烈祖身边的肱骨之臣。如今,他们一个当了皇上,一个官拜司徒。
是的,这两个人一个人是周宗,一个就是当今圣上李璟。
找到这里其实并不难。耿训英追踪了那个被打伤的黑衣人,她循着地上的血迹一路到了周府,在那两个家丁进门之前打灭了他们的灯笼,然后闪身进了屋,埋伏在房梁上。
周宗警惕地阖上门窗,和李璟相对而坐。
深夜惊动圣驾,周宗免去了君臣之礼,直奔主题,“皇上,给您看样东西!”他说着从怀里掏出玉佩,烛光下那玉佩闪着绿莹莹的光。
李璟一怔,抓起龙佩拿在眼前,诧异地道:“不错,这正是朕当年遗失的那块,你是从什么地方得来?”
梁上的耿训英见到龙佩也是一震。
“这是小女偶然在街上捡到的……”周宗叹口气解释道,“自从这个龙佩再现那天起,微臣无时不刻不忧心忡忡,如今听皇上亲口证实,更坚定了臣心中的猜想!”
李璟忙问道:“爱卿有何高见?”
耿训英更是屏住了呼吸仔细听着周宗的话,生怕错过一字一句。
周宗神色凝重,“当日我们带着这块龙佩去池口宣旨……”
“池口?”耿训英暗暗叹着,心下了然,“原来当年去池口宣旨,鸩杀琏太子的就是他们两个!”
“先帝太仁慈,顾念永康公主的身份,不肯对杨琏下手!殊不知让杨琏任池州刺史无异于放虎归山,他日杨琏号召南吴余党东山再起,我们岂不是养虎为患!幸亏我们当年当机立断,带着龙佩赶在杨琏赴任之前下了手……”
耿训英听言不禁暗自骂道,“好个狐假虎威的奴才,原来当日竟是你们假传圣旨,将琏太子害死!”
“这些朕都知道……”李璟接口道,“只是等朕回宫后,就不见了龙佩,朕也派人回去找过,但是人都死了,船也没了。”
耿训英暗哼了一声,“要不是我提前赶到池口,恐怕你们早就连这个证据都带走了!”
周宗道:“所以臣怀疑,那条船上很可能有漏网之鱼,如今他带着这个龙佩来到金陵,试图掀起一场轩然大波!皇上,我们要小心提防啊!”
李璟一脸的不屑,“就凭他一人的力量就想撼动我南唐百年基业,不是蚍蜉撼树吗?”
“皇上……”周宗压低声音急迫地劝道,“时隔十五年,他们很有可能已经重整旧部,意图卷土重来,这龙佩再现就是我们的警钟,皇上如果不引起重视,谨慎处理,它就能演变成丧钟啊!皇上!”
李璟面有不悦,“朕就不信一个小蟊贼能撼动国体,爱卿当初假传圣旨鸩杀前朝太子,至今为此心虚,未免太草木皆兵了!”
周宗一震,诧异地看着李璟,“皇上,老臣忠言逆耳,您说这话是寒了忠臣的心啊!”
耿训英暗暗冷笑着:“用不着‘重整旧部’,也不是‘草木皆兵’,我现在从这里跳下去就能结束了你们的性命,为琏太子报仇就如探囊取物!”她说着将手按在刀柄上,慢慢抽出短刀,刀光反射着烛光,雪亮的正印在周宗脸上。
“谁?”周宗忽然警觉地喊了一句,一群侍卫应声破门而入,分列两边严阵以待。
侍卫手中的灯笼照得房间雪亮,耿训英吓了一跳,忙将身子向后隐了,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几乎要跳出来。
李璟厉声问道:“刚才是什么人?”
“回皇上,是一个小偷,在前院偷东西迷了路,乱窜一通,我们正在追捕!”
耿训英长舒了一口气,“好险!”
李璟不满地看向周宗,“周大人,你官拜司徒,掌管京都,在自己家里居然有盗贼出没,朕如何指望你让百姓安居乐业!”
“皇上!”周宗望着李璟,语速极快地,“微臣以为这盗贼深夜来访,其中大有玄机,说不定就跟那龙佩有关!皇上万不可掉以轻心,否则遗患无穷啊!”
“好了……”李璟脸上写满了不耐烦,“朕知道你心系国家社稷,但是今天的事你确实是危言耸听,朕不责怪你惊了圣驾,你就不要在这里牵强附会了!”
李璟说完起身向门外走去,向身边的一个公公道:“小李子,起驾回宫吧!”
“是,皇上!”那公公唱诺,跟在李璟身后走向銮驾。
“皇上,皇上……”周宗追在后面徒劳地叫着,眼看着銮驾渐渐离开,只得长叹了一口气。
回到前厅,周宗气不打一处来,一掌拍在桌上,“他根本就没把我这个老臣放在眼里,气死老夫了!”
周夫人蹑脚走过来,劝道:“老爷当了一辈子官,怎么还是这么执拗呢?他是皇上,你只要凡事顺着他,何必自找麻烦!”
周宗叹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只知道明哲保身,哪里晓得其中的厉害!”
周夫人接口道:“我只知道‘伴君如伴虎’,放眼整个朝廷,哪个不是溜须拍马唯恐落后?唯有你,一味争强好胜,别到时候逆贼没有抓到,咱们一家人却都……”
“你说完了没有?”周宗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真是妇人之见!”
这时堂下一个家丁报告道:“老爷,韩捷带到!”
周宗抬起头,“让他进来!”
“卑职没有完成任务,请大人责罚!”黑衣人恭恭敬敬地跪下,头也不敢抬。
周宗声色俱厉地道:“这么点小小的任务都完不成,我养你何用!你自恃武功高强,怎么处理两个草民就束手无策了?”
韩捷抬起头,他的脸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让他的目光更显得冷峻。左肩上还晕染着一片血色,提醒着人们刚刚发生的一场血战。
周宗诧异地看着他,“你还受了伤?是谁打伤了你?”
韩捷惭愧道:“卑职无用,就要抓住那一男一女,谁知半路杀出一个身手不凡的道姑。她将我们打散,那一男一女……也被她救走了。”
周宗倒吸了一口气,“他们还有帮手?是个道姑?道姑……”他眉头紧锁,陷入沉思,脑海中依稀浮现很多年前的一幕。
长江边,周宗带着一队人马向道姑打扮的耿训英疾驰而去。
“放下那孩子,我们饶你不死!”
耿训英怀里抱着一个包裹,依然步伐矫健,边跑边骂道:“畜生,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距离慢慢拉近,周宗扬起马鞭,马儿一阵嘶鸣,更加卖命地跑起来。
马蹄声声响彻在耿训英身后,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吁——”周宗拉下缰绳,马儿扬起前蹄停在离耿训英几步远的地方。
周宗冷笑着,“小道士,跑得够快啊!不过我劝你早点束手就擒,我就不信你一个人能打得过我们这么多人!”
耿训英转过身,轻松地一笑,“你们不是要孩子吗?我这就给你!接好了!”
她说着将手中的包裹向周宗的怀里扔过去,自己纵身一跃,跳入滚滚长江。
周宗下意识地接住扔过来的包裹,层层打开,却见怀里横躺着一根枯木,哪里是什么孩子。不禁叽里哇啦地大呼上当。
抬眼看去,视野里一片空旷,滚滚江水早已将耿训英的身影淹没。
“原来是她!”周宗回转思绪,暗叹道,“没想到她还活着,十五年了,她终于出现了!”
“怎么又出来一个道姑呢?”周夫人一脸的焦急,“她身手真的那么好吗?连你都能打伤?那……万一她真的是逆贼,我们一家子不是很危险吗?”
周夫人越想越害怕,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周宗。
周宗冷哼一声,“我就不信她有这么大的本事!”
周夫人不无担心地道:“可是你看皇上刚才的态度……他根本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而他们已经打到咱们家里来了,我们怎么办呢?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这句话说到了周宗的痛处,当年他参与鸩杀杨琏,又追杀永康公主和杨琏的遗孤,如果南吴的旧党真的东山再起,他就首当其冲的成为了众矢之的。
“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如今皇上也靠不住了,只有……”周宗低头沉吟,暗暗忖度着。
忽然间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心下一横,暗暗地道,“只有这样了……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