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仪遵领着陆斌进了街旁一家茶馆,永泰茶馆。两人在临窗的位子上坐下,小二走近前,问:“二位喝什么茶?本店有普洱茶、铁观音、西湖龙井、碧螺春。”陈仪遵笑着说:“不需报这些茶名,给我们来一壶铁观音吧。”小二下去,过不多时,泡了一壶铁观音,并两个紫砂杯子,用漆了红漆的木制托盘端了上来。小二将茶壶、茶杯放好,陈仪遵说:“我们自己来,你去忙你的吧。”小二转身走了。
茶馆中正有一个说书先生在演说《隋唐演义》,说到第九十四回“南霁云啮指乞师”,其中有南霁云冲出重围至临淮,向贺兰进明请求发援兵以解睢阳之围,被贺兰进明拒绝一事,说书人模仿南霁云,慷慨陈词:“却说那南霁云乃是忠贞正义之士,见贺兰进明不肯发兵,心中郁郁,仰天嚎恸。贺兰进明虽然无赖,却感佩南霁云的壮士气魄,想好好款待他,谁知南霁云说道:‘我来临淮时,睢阳城中已经饿殍遍地,我一个人如何咽得下?’并指斥贺兰进明:‘汝坐拥强兵,却无救难解困之心,此等行径,岂是忠臣义士所为?’”说书人说得十分动情,唾沫四溅,并时或以惊堂木拍击桌案,使听者耸然动容。
陈仪遵说:“陆兄弟,可还习惯北平的生活?”陆斌说:“还算习惯。”陈仪遵为陆斌斟了一杯茶水,又将自己的茶杯斟满,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说:“北平古都,本是人杰地灵之地,现下沦落异族之手,令人颇感无奈啊。”陆斌说:“陈大哥,我来北平已经半个月了,很想逛逛这古城中的风景名胜,不如陈大哥今天陪我,咱们一起四处走走,可好?”陈仪遵说:“也好。喝完茶,咱们两人大街小巷走一遭。”
陆斌与陈仪遵沿着白纸坊西街东行,至白纸坊东街,向东走了一段距离,折入关帝庙。这时正是正午。秋日的正午,白花花的阳光十分晃眼。关帝庙周围遍植松柏,苍翠欲滴。陈仪遵与陆斌走到关帝庙后的松柏林中,林中筑有几处亭台楼阁,小巧别致,琉璃瓦在秋日中映着灿烂的光芒。陈仪遵走在前面,坐到亭中,看了一下四周,确信无人,就对陆斌说:“陆兄弟,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陆斌来到陈仪遵近前,说:“最近北平来了个日本女人,王老板让我查出她的身份,可惜我太笨,根本无从查起啊。我来北平之前,何旅长让我尽心竭力保护你的周全,并告诉我,如果我有困惑,尽可以向你请教。”
陈仪遵说:“承蒙何旅长看得起我。不过这件事恐怕我也帮不了什么忙。不过,你以后做事也该稳妥一些。”
陆斌说:“这话怎么说?”
陈仪遵说:“昨天你是不是到六国饭店去了?”
陆斌说:“是啊,我昨天正是为了查出那个日本女人的底细才去的。”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我们的一个同志差点暴露行踪?”
“六国饭店中也有你们的人?”
“当然,那个被你拖到卫生间里的人你还记不记得?”
“这……我还以为他是国民党CC团特务分子呢。”陆斌不由得很窘迫。
“像你们这么冒失闯入六国饭店,根本查不出任何事情。要想查探日本人的底细,要同时采取两种方法。一、从汉奸处着手,通过汉奸的嘴巴套问出那个日本女人的来路;二、比较冒险,潜入日寇参谋部,暗中观察日寇的行动,并尽可能从日寇逐出窃取文件。这第二种法子太冒险,极易出差错,应慎之又慎,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采用。”陈仪遵说。
“那么,我们该如何从汉奸嘴巴里套问出我们需要的信息?”陆斌大惑不解。
“这一点嘛,你应该去问问你的大老板王克诚。”
“王老板平时与北平的汉奸有来往,他的二姨太更是与汉奸的姨太太们厮混得很熟,这群女人聚在麻将桌上几乎无所不谈。”陈仪遵说。
陆斌终于猜到了陈仪遵的意思,说:“我明白了,你是想让王老板的二姨太替我们向汉奸的姨太太打探那个日本女人的身份。”
“嗯。让女人去做这件事,我们就会省很多事。”
“这件事暂时放在一边,我今天找你还有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是不是拦截日寇细菌武器这件事?”陈仪遵微笑着说。
“你怎么知道?”陆斌很感诧异。
“这件事我妹妹早已经跟我说过了。”陈仪遵笑意更浓。
“你妹妹?难道陈仪贞陈姑娘就是你妹妹?”
“没想到吧?”陈仪遵见陆斌吃惊的模样,觉得很有趣。
“你妹妹今天傍晚到过六国饭店,她穿了一身玫瑰红的衣服,跟一个男人跳舞,她跳得很好看。”
“我妹妹也看到你了,你跟戏院的罗小虎一起扮作了饭店侍应生,是不是?”
“你简直是神算子,什么都知道啊。”
“不是我会算,这是我妹妹告诉我的。”
“既然你已经得知了日寇往关内运输细菌武器的路线,你打算怎样在中途将这批细菌武器拦截?据说细菌武器毒性很厉害,如果被日寇大量用于太原战场,会给我们中国造成很大的损失。”
“是啊,东北的弟兄曾向我们反映,日寇在东北进行实验,有大批中国人死于细菌实验,死状很凄惨。细菌武器中携带传染性致命病毒,如果任由其大规模扩散,将酿成极大的惨剧。”陈仪遵神色凝重地说。
陈仪遵与陆斌正在关帝庙后的松柏林中低声交谈,关帝庙前来了几个衣冠齐整的游人,他们在关帝塑像前站立片刻,随即燃了几束香插在关帝塑像前的香炉中。香烟袅袅,浮在半空中。那几个游人在关帝庙中徘徊不去,似乎在等人。
陈仪遵警觉起来,拉着陆斌躲避到松树后面,悄声说:“我看来者不善,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吧。”陆斌说:“可是这里没有别的路,只能从关帝庙前的正门出去啊。”陈仪遵说:“那我们就先躲一段时间,等他们离开之后,咱们再走。”陆斌说:“也许他们只是普通的香客,咱们不必惊慌。”陈仪遵说:“小心一点总没有坏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对方是冲着咱们来的,咱们一出去,正好落在他们手里。”
陈仪遵与陆斌正在商量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离开关帝庙,关帝爷塑像前那几个徘徊的人却对着关帝爷拜了几拜,转身离开了。陆斌说:“陈大哥,这次你猜错了,他们的确是普通的香客。”陈仪遵说:“但愿如你所说。咱们出来有一段时间了,也该回去了。”
陆斌在前面,陈仪遵跟在他身后,两人走出松柏林,打算从关帝庙正门出去。不料两人刚现身,近旁忽然冲出两个衣冠整齐的男子,每人一支勃朗宁手枪,枪口分别对准了陈仪遵与陆斌。陆斌将身体挡在陈仪遵跟前,说:“你们要干什么?”
这时,陆斌身前又出现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穿了一身白色的衣服,手中把玩着一柄短小精致的匕首。这柄匕首的柄上镶嵌着几粒晶莹的珍珠,珍珠映着秋日正午的阳光,灿烂夺目。陆斌几乎以为这柄匕首只不过是那个漂亮女人手中的玩具,但陈仪遵却不这么认为。在陈仪遵眼中,这个女人手中的匕首是用来索命的。
“小田君怀疑的没错,光明大戏院的王老板确实暗中与北平地下党有来往。眼前这个人就是****地下党的精英,旁边这个人嘛,应该是他的助手。”那个女人边说边玩着那柄匕首,眼中那股阴冷的光芒令人心中不安。陈仪遵虽然不惧死,可怕泄露身份引起连锁灾难。陆斌不知对方底细,毫无胜算,额头上青筋跳起,汗水渗出。
陈仪遵不知道,这几个人正是北平伪军警备队的成员,那个女人本名叫山本川,中国名字叫殷巧娘,日寇占据平津之后,她投靠小田切让,成了日寇侵华的帮凶。山本川在日寇侵占东北四省之前就已经受命潜伏华北,在中国生活了七八年,是个中国通,能够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不明底细的人往往把她当成是地道的中国人。
山本川的另一个身份,即作为中国女人殷巧娘的她,是光明大戏院中的一名女戏子。殷巧娘曾拜过好几个师傅,擅长京戏表演。她在台上一颦一笑,举手投足,无不显示出一流的京戏演员范儿,戏迷中有很多人十分欣赏她,却从未想到她是日本人埋在北平的一颗炸弹。这颗炸弹到现在即将要爆炸,只是不知这颗炸弹爆炸后是葬送自己还是毁灭别人。
陈仪遵几乎从未到光明大戏院看过戏,因此根本不认识山本川,而陆斌刚到大戏院待了几天,也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不过,山本川却知道陆斌,也知道陈仪遵。据她掌握的可靠信息,陈仪遵是北平****地下党,私下与王克诚交往,而陆斌则是一个替王克诚跑腿办事的杂役。这是她的失误,她低估了陆斌,因此就该为此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