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出了两个孩子，王春喜总算松了口气，可山凤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玉锦也住了医院。他的心中仍然着急，只盼着配型早日成功。两个孩子回来看望山凤。山凤把泉泉叫到身边，摸着孩子的头，好像有千言万语，但也感到一言难尽。这孩子平时毕竟少了父疼母爱，看到病床上的山凤，想起平时山凤对他慈母般的疼爱，止不住抹起了眼泪。他趴在山凤身旁，深情地、甜甜地叫了声“姨娘”。山凤也流泪了。她叹了口气说：“唉，人说，生的没有养的亲，这话我信……”她转过身，拉着泉泉的手问：“想你妈吗？”
“想……也不想。”那孩子怪怪地说。
“爱她还是恨她？”张山风这样问道，当问完这句话，自己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奇怪自己，心里问着自己，这问的什么话？这是自己应该问的吗？自己急忙想改口，孩子却小声地应道：“不爱……也恨不起来。”孩子嗫嚅着说。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孩子幼小的心灵里，已经失去了宝贵的母爱，母亲在他的心目中也是个可有可无的外人。
“应该让孩子和他的母亲一起生活，那毕竟是他的母亲。”张山风遗憾地说。孩子失去了母爱，性格会变得孤独或偏执，对以后的成长不利，大人们应该尽职尽责地培养孩子。
王春喜感到不解地问道：“怎么平白里和孩子说这些话？做母亲的不能尽职尽责，孩子自然情感不深，这难道还用问。”
“你也有责任，培养孩子是父母双方的事情……”
“是的，我有责任，可是主要责任在她，她毕竟是母亲。”
“她是母亲……天下做母亲的毕竟是爱孩子的……可这要一个和睦的家庭。”张山凤说。
王春喜忽然变得一脸严肃。他觉得张山凤的话好像是对他说的，他应该辩解一下，发泄自己对那个女人的不满。
“她爱孩子吗？这个可恶的女人，这个家庭不和睦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她给了孩子多少关爱？为何还要坑害孩子？”王春喜生气地问道。作为夫妻，那女人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已经伤害了夫妻感情，也伤害了母子之间的感情，这男人从心里产生了一种厌恶。他觉得那女人自己跌断了腿，那种结果是老天爷的报应，也是她咎由自取。但是当他抬头看张山凤的时候，她脸色难看，已经现出一脸的不满。
有医生来查房，那医生用审视的眼光看着王春喜，觉得他不应该用这种态度对待病人，目光之下分明是让他尽快离开病房。
“这事我想了许久……她是爱之深、恨之切，我也是个女人，也是做母亲的……细细地想来，她还是为了你们这个家……只不过有些事弄到由不得自己……”
“你——是在替她说话？”
“不，我是在替做母亲的说话，我敢言，天下做母亲的都是这样的心理。”
“山凤，”王春喜突然转了话题，小声而有点激动地说，“我只问你一句，你的心中还有我吗？”
“你……怎么问这样的话？”张山凤觉着有点不好意思。
“你只说，你的心里有我吗？”
“化成灰，骨子里还是装着你……为何这样问我？”
王春喜的脸舒展开来，这是他许久以来希望听到的话。因为那个青年时期的张山凤曾经山盟海誓的爱，已经深深地刻印在他的脑海里。虽然在人生的路上坎坎坷坷地走到今天，他们仍然没有走到一起，但如今命运却把他们又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这就对了，来，让我们一起预祝你早日康复。”王春喜举着一只正喝的水杯子高兴地说。他这种动作，其实只是表明自己的一种用意。
张山凤却恼着脸，她知道王春喜的用意，当王春喜高兴而举杯庆贺的时候她高声地说：“不能那样。”她似乎来了精神，执意地说：“这不是你的人品……你也是有情有义的人……玉锦伤了身子，需要亲情，也需要照顾，应该让孩子去看望她，你也不能这样担心……你们总还是夫妻，心里总也有惦念的……情感是一把双刃刀，相互掐着，伤了谁都不好……你也别这样折磨自己、折磨玉锦……你要答应我去看看她。”
这女人态度诚恳，用自己慈母一样的心情来规劝王春喜。她知道李玉锦现在最需要的是亲情和友情。虽然那女人恩将仇报，曾经用那样的语言，恶毒地对待她，她似乎已经忘记。她现在只是觉得，作为男人，王春喜应该宽宏大量地去关心这个曾经伤害了他的女人，因为这个女人正在病中。
“好，我答应你，人无义，咱要有情，有道理，我一定安排时间和泉泉去看望。”王春喜显得有些不愿意但又不好说出口，只是含糊地说，“只要你心中有我就行。”他的心还是在这个女人身上，他已经暗暗地下了决心，但是现在也只好按着张山凤说的去办。他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也不是计较相互之间恩怨的时候。如果自己坚持不去，在大家眼里他就会是一个不够宽宏大量的小人。
尽管医院在想尽办法给山凤治病，但还是难以找到适合的骨髓。毛蛋虽然是亲弟弟，骨髓却并不合适。王春喜一时感到束手无策，只好眼睁睁看着山凤被病魔吞噬着生命。早上起来，张山凤说她晚上做了个梦，梦见水流湾那清清的河水在太阳下泛着荧光，乌龙潭边的那块石头上，根红正赤脚坐在上面，她趟在河水中伸着手要根红拉她，根红笑眯眯地伸出手，将要拉住手的一刹那，却一把将她推到深不见底的乌龙潭中，说：“你阳寿没满，黄泉路上不收你。”她惊醒了，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个死根红，咋的就那么狠心。我怕是活不长了。”张山凤说。她那苍白的脸上，一脸的惊恐。
一个护士进来了，手中拿着温度计，她是给病人量体温的，看到张山凤一脸的惊恐，笑笑，温柔地说：“只是看看体温。”
“我是做了个梦，很可怕的。”她把自己的梦境说了一遍。
“那是好梦，是个吉兆。”王春喜说，“听人说梦境和现实是反的，也许医生有了办法。”
那护士也附和着，用银铃一般的声音说：“是吉祥之兆，吉祥如意。病会慢慢地好起来。”她也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梦见自己死了，其实是自己的身体更加好了。
说来也巧，这天，李艳仙来了，她带着小艳子来看山凤，身后跟了一个女人。这女人急急地走到山凤床前，哀哀地叫了一声：“山凤姐。”山凤吃了一惊。
“彩玉，怎么是你？”山凤感到意外地看着她说，“只当这辈子再也见不上你了。你却怎的来了？”
自从和三赖子离婚后，彩玉一直在一家工厂打工，如今还是孤身一人。她听说山凤病了就急急忙忙地来看望从小到大的玩伴。由于工作忙，也由于生活艰难，日子不如意的时候相互之间很少走动，时间长了姐妹们之间缺乏了解，所以彩玉来了，山凤感到意外。
“这不，艳仙姨说的，说你有病，水流湾的人都知道，我也挂心，就来了。”俩人嘘寒问暖了一番。姐妹两个说不完的姐妹情长，道不尽的离别之苦，相互倾诉着自己的烦恼和幸福。
小艳子毕竟是孩子，欢喜地叫着“妈妈”。李艳仙抹了抹眼泪，看看王春喜又看看山凤，难免心中有点愧意。王春喜把彩玉叫到一旁，悄悄地说了山凤的情况，彩玉说：“让我试一试，也许能帮上忙，初中时验血型，我们两个都是AB型，是一样的血型。”王春喜感到惊讶，随即领她到医务室去做化验。等到化验完毕，医生说要等待结果。
下午，他和儿子泉泉来到玉锦住的医院，见了面，这婆娘一时难以把持，抽噎起来，眼中流露出悔恨和伤心。泉泉低声地却有点生疏地叫了声“娘”，玉锦挣扎着就要坐起来，流着眼泪说：“乖儿子……你，你终于肯叫娘了。”抹了把泪拉着儿子的手说：“只当你也心狠，不要娘了……你怎么有心来看我？”
“是山凤姨妈让我们来的，她说你伤了身子，也需要照看……”那孩子如实地给母亲说，眼睛里带着一束哀怨。
“张山凤？她有这样的好意？”玉锦似乎有点不大相信，瞪着眼睛问。在她的心里，自己现在这种情况，一定有许多人看笑话，她那些自己曾经认为是正确的事情，现在已经变得丑恶和不可告人。那些人，如果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这些事，尤其是张山凤，一定会在心里憎恶她、鄙视她。
“是的。”王春喜不想说，看着玉锦心中不免生气，但又觉着她在病中，即使生气，也还是忍着说，“我本不想来……但总觉着不来又不妥，山凤又再三地催促……你不要以为以前的事我就不计较了……我还是要计较的，现在这种情况，你要自己反思，你也好自为之……”
这男人依然板着脸，语气中仍然带着怨恨。
玉锦脸上显得木然，那眼睛流露出羞愧、悔恨，但更多的是祈求和无助，给人一种可怜而又无奈的感觉，显现出了女人天生弱者的一切缺陷。
护士端着药盘，一个医生跟了进来。
“换药，”大夫麻利地抓着玉锦的腿说，“这病人要做特级护理，髋骨伤了神经元，也许以后就要以拐杖为伴了。”一听这话，王春喜心中一沉，忽然生出一股怜悯之情，看着玉锦的病态，隐隐地又有一种疼怜的感觉，似乎由不得自己，他长叹一声，自言自语地说：“唉，剪不断，理还乱，真他妈的鬼道，世上这事咋总也叫人捉摸不透，狠心要断的事，却折腾得总也断不了……唉……人这心，有时也其实由不得自己。”
“大人好端端的怎么出这种事情，这不毁了人的一生……”这医生并不注意身后男人的想法和自言自语，他只是集中精力给病人的受伤部位做着换药和加固，用埋怨的口气说出来病人和家属都不愿意听到的后果。
“啊！啊！疼！真是报应，报应……”那女人流着眼泪，在医生换药时，不停地呻吟。
毕竟李玉锦还是自己的媳妇，人道主义要求王春喜用饱满的亲情去护理和安慰她，去温暖一颗已经邪恶了的变得自私而又冷酷孤独的心，这是他的责任。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这个时候已经变得不值一提，他对儿子说：“留在你母亲身边，尽尽做儿子的本分，虽然她过去对你并不咋样……”说完他回去了，他要回去准备钱，应付两个女人的医院花费。
那孩子点点头，在母亲呻吟的时候，悄悄地转过去，摸着母亲的手。这个时候那女人突然感受到了儿子的可爱，出于母爱的本能，她紧紧地抓住儿子的双手，热泪盈眶地说：“儿子，你是妈的儿子，妈的心肝宝贝……”一定是心理作用，似乎疼痛减轻了许多，她的脸上显现出了许久没有出现的欣慰的笑。孩子用自己的双手轻轻地抹去了母亲脸上淡淡的泪迹，那女人突然间顾不得疼痛，虽然自己在病床上，却一把把孩子搂在自己怀里。
“好好看护你的母亲。营养一定要跟上。”医生要走了，看着奇怪的母子二人，医生笑笑说。
彩玉的化验结果出来后，她和张山凤的血型果真一样，配型成功，大家一片欢喜，也是山凤命不该绝，大夫说择日便做骨髓移植手术。
这几天，最关心的是麻秆子，他听说配型成功，感到格外高兴，忙着给山凤送吃送喝，跑前跑后地照应，看着山凤便笑着说：“我的话没错吧？好人总归是有好报的。”
“阴阳两界都在帮忙，这病岂有不治之理。”王春喜也开玩笑地说。那天张山凤给他说了晚上梦见根红的事情，让他觉得是米根红在给张山凤托梦，也是在救张山凤，虽然是一种迷信的说法，实际也是人的一种本能的心理反应。
“也许是天意，前几天我这心总是慌，总像有事需要做，这不，鬼使神差地就来了……山凤姐，也是你前世积的德……我相信麻秆子的话，相信因果报应，既然配型没有问题，手术一定能成功。”彩玉也高兴地说。她们虽然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见了面好像亲姐妹一样，但她感到奇怪，始终好奇为什么她们的血型也是一样的。
手术顺利地做了，山凤和彩玉都很顺利，手术也达到预期的效果，勤快的麻秆子时常不离左右取药送水，变着法子做有营养的饭菜给山凤吃。王春喜有点醋意，心中自思，看似老实巴交的麻秆子，如今也学会了笼络人心，这东西……唉！可他知道我和山凤的事……他怎么就要横插一杠子吗？想想，又觉着不对，自己扇了自己个耳光，骂着自己怎么沦落到这种低俗的地步，即使自己爱着山凤，人家也有追求的权利，人到了这年龄，怎么也搞起三角恋了，何况……唉，真闹心，这纠缠不清的情感，总不能老是这样堵在胸口，叫人想着憋屈。
